林希希在酒店洗了澡，透明的浴室是她喜欢的，身体冲着热水，手可以在玻璃上随便写字画图形，透过玻璃，穿过房间，看更远处的风景，体会那种，先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然后慢慢的水雾弥漫，“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抹抹眼睛和脸上的雾水，重新看出去，仍然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她喜欢玩这种游戏，感觉很放松，很舒服。她那时候大概还体会不到，这样一种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的过程，就好像一个人一生必经的心路历程。我们总是要这样走过，不论你有多么睿智，多么成熟，也绕不过去这每一个环节，只是最后有多少人还能清晰的看到山和水就不一定了。

她只带了换洗的内衣，外衣都没有多带一件。穿上衣服后，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喝完茶，想起上次在傍晚和莉莉跑到四川美院，每一处都很美，因为天黑没有看的很过瘾，想要再去一次。

看着窗外的小雨，她打算对自己好一点，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在前台借了一把雨伞。撑着雨伞，她慢慢的走着阶梯下山。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司机师傅跟她解释要过江，会堵车，不过希希说自己是从北京来的，两人也就都笑了，反正都是堵城。

当希希穿过了整个城市，终于第二次站在川美的校门口时，仍然感到震撼。这是怎样一个艺术品，颓废中的震撼和现代，错落和宽广，色彩斑斓和沉淀稳重，这样才算是一个学习美术的地方吧，她热爱艺术，虽然她不会画画，不会唱歌，可是一看到艺术品，就不能自已的感到兴奋和赞叹，可以短暂的忘记现实的生活。她拿着酒店的雨伞，在一块块石头间走着，跳着，雨水把那些石头冲刷的亮晶晶的，她向左又向右，每一块都不同，就好像每一种人生都有可能，只要你愿意跨越。今天可能因为下雨没有游人也没有学生，希希感觉天大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进入一种动态的放空状态。

&e先是改好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然后给林希希发了信息

“今晚可以一起过平安夜，告诉我你在哪”

希希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电话声音，也没有想起来Pete曾说要约晚饭。Pete没有收到回复的信息，也没着急，他觉得希希总会看一次手机的，等着等着，雨天的催眠效果，加上早晨起的太早，刚才又吃了午餐，睡着了。

“不好意思，下雨没拿出来手机，太晚了，就不麻烦您了”等到希希终于看了手机，回复Pete

傍晚仍下着雨，天色已经变黑，Pete的手机亮了，他拿起来看了好几次，都是不同的人发的信息，直到希希的信息发来，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直接拨回去

“我今天没走，你在哪？”

“您没走?谈的不好吗？”希希立刻切换了思路，想起他是来处理麻烦事儿的

&e觉得希希好像只对莉莉的事情感兴趣，说别的估计都不想见面，于是思索了一下

“见面说吧”

“哦，好的”希希感觉自己又有任务了，刚才的轻松瞬间消失殆尽

“你住哪个酒店，在哪？”

“我没在酒店，我在四川美院”

“远吗？”

“在大学城这边，比较远，好几十公里”

“那边有吃的吗？我去找你，发定位”

“不用，不用，我回去找您吧，这边比较偏僻”

“那也好，我住在威斯汀，解放碑附近”

“好的，我大概要1个小时才能过去”

“好”

当希希终于在2个半小时以后到达威斯汀的时候，她真的是太抱歉了，下雨天堵车，耽误了很多时间。本来Pete说是找个饭店等她，但是她不知道要多久，所以让Pete还是在酒店等吧。Pete想来想去，还是楼上吃火锅，吃什么不重要，这么黑的天，林希希从大老远跑回来，如果再外出也是麻烦，也就安心在房间看电视等她了。

“我到酒店大堂了，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等我一下”

&e到酒店大堂找她，下了电梯就看到希希万分抱歉的样子，早晨看起来很轻盈的样子已经变成了全身湿漉漉的，头发湿了，鞋子好像也湿了，很狼狈的样子。

“你不是跑来的吧？” Pete笑着迎过去

“不是，我体育不好”希希很局促，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下午在校区的时候没打伞”

“为什么不打伞”

“享受雨中漫步”希希提着一口气说

“我看下午外面的雨很大啊” Pete皱了皱眉

“雨是突然下大的，反应有点迟钝”

“楼上有个火锅店，上楼吃饭？”

“这里的火锅不好吃吧？”说完觉得不太合适“都可以”

“主要是你这样，还能出去吗？”

“我本来想先回酒店的，后来想也没带其他的衣服和鞋子，就没回去”

“走吧” Pete觉得这个林希希有点不一样，这个季节一个人玩淋雨，有意思

林希希跟在后面，前面的这个男人，干爽的衬衫，笔直的牛仔裤，浑身散发着休闲的度假风，自己简直太邋遢了，有点无地自容，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穿漂亮一次在Pete面前。

电梯停在49层，希希下来一看，不像餐厅，都是房间

&e回头，看到她站着不走了

“给你拿毛巾先擦擦头发，然后衣服和鞋子让酒店帮你烘干”

希希还是不走

“你这样，不舒服吧？”

“其实还行，感觉快干了”

&e刷开房间，自己走了进去，希希也慢慢的往房间走

站在门口，听到Pete在打电话，让客房服务来取衣服去烘干

希希觉得自己太小心翼翼的也不合适，于是走了进来，Pete放下电话，走到浴室拿了浴巾和吹风机递给希希

“我等他们把你的衣服拿走，然后先上楼点菜，你弄好了上来，在53层”

“嗯，谢谢您”

&e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

“莉莉的事情怎么样了？”

&e笑了笑，没说话，出门了

希希终于把自己的头发吹干了，关上门，上了电梯到餐厅

“衣服整理一下，再烘干起码要2个小时，所以别着急，慢慢吃”Pete坐在希希对面“鞋子确定没事吗？”

“没事，就是表面有点雨水而已”

“我不介意你穿拖鞋吃饭” Pete很是随意

“谢谢”希希觉得Pete很会照顾人，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您见到莉莉了吗？”

“你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

“也不是，就是...”

“什么？”

“除了这个，不知道说什么”希希决定说实话，她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e听了希希的这个大实话，笑着看了看她的眼睛

“你可以跟我说说在公司工作的情况，我帮你分析分析，多么难得的机会”

希希转了转眼睛

“或者给我讲讲你刚去的大学，好玩吗？”

“您今天没走是因为谈的不顺利吗？”希希想了想说

&e终于忍不住大笑了，扫了一眼整个餐厅都是情侣在用餐，因为不好吃的地方，都是来求浪漫的，就开玩笑的说

“因为你在重庆，我才没走”

希希满脸通红，她知道这是玩笑，但是这种玩笑好像太暧昧了，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e看着不知所措的希希

“我不喜欢下雨天搭飞机，平安夜在飞机上有点悲惨，还是好好吃一顿饭，对自己好点儿”

“喔”希希点头

“中午莉莉过来了，就是坐在这里，谈的很愉快”

&e给希希到了啤酒，然后举起杯子

“祝你圣诞快乐”

希希也举起杯子，两个人都喝了一口

“你现在直接上级是方薇？回去先准备准备跟她好好谈谈，想好怎么谈了吗？”

“您不是早晨才教我的吗？我还没想呢”

“那讲讲你做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挺多的，我想想”

“那就一件件讲来听听”Pete忽然觉得这顿饭比中午的有趣。中午的莉莉要说什么，他知道，但是对面的希希要说什么，他总是不知道，这个希希看似很保守，但其实说出来的话又很真实很不修饰，他喜欢有趣的感觉，新鲜的感觉。

希希想了想，“您知道，邮件说的那件事吧，真的太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Pete示意希希一边吃一边说

“不是，我上次帮上海也处理了一个大case，那个大客户后来直接买了后三年的服务协议，那个合同基本上占他们20%的业务。这次就算我处理不好，也不应该这样对我吧”

“哪个客户？”

“就是韩国背景那个企业”

“我好像听说过，不就是年初的事情，那是你帮忙谈的？”Pete觉得有点吃惊，听说是客户非常满意，托马斯跟他说过，是OPM的一个成绩。

“我没有去谈业务，是因为当时他们也是出了这次类似的情况，上海OPM帮客户女儿安排的咱们公司国外实习，后来客户女儿去滑雪把腿摔断了，也是委托的这次的第三方处理和安排回国，结果回到协和，协和医院告诉客户，国外医疗处理不当，差点要截肢。客户特别生气，简直是愤怒，跟上海业务说部了很多狠话”

“然后呢？”

“托马斯让方薇和我去处理”

“嗯，怎么处理的？”Pete吃了一口菜，等着希希继续说

“非常难沟通，都不让步，如果等打官司，三方都拖垮了不说，咱们一点好处没有。而且上海的意思是这个客户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很多关联客户的关系，给OPM施压很严重。”

“嗯，截肢这么严重的风险，做父母的肯定接受不了，做不成生意还要成了敌人”

“就是那个感觉，我和方薇去见过女孩的妈妈，方薇被逼问的说不出话来，我是觉得如果没有调查结果，这种事情仅仅是安慰和道歉根本没有说服力”

“对，那你做了什么？”

“回来以后，我找了第三方，让他们提供救援的全程沟通记录，把所有的记录和时间点全部排序分析，跟客户说的情况进行了时间点对比，又找了我美国的朋友，问她合理性，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觉得顺序和逻辑有问题，但说不清具体的问题。然后我跟第三方说客户方要听电话沟通的录音，结果对方说客户的录音是保密文件，不能直接给我们购买服务的一方。我当时就觉得肯定有问题，虽然他们说的很官方。”

&e看着吃了火锅，开始说自己事情的希希，虽然说话越来越快，但是仍然是一副恬静的样子，令人看着心里很踏实的感觉。

“你难道还化身成了侦探？”

希希笑了，差点呛到“那到没有，我就跟第三方说，客户授权我们听录音，但是我可以直接去他们公司听，如果客户写了授权书，他们就要直接拷贝以后交出来，对他们更不利。”

“成功了？”

“当然，其实我没有客户授权”

“胆子这么大” Pete满脸笑意的看着希希，如果他还在做业务，肯定要收下她，有想法，肯做事。

“您知道，客户那时候根本不理我们，而且上海业务也不帮忙沟通，我也不敢保证真的有问题。”

“然后呢？”Pete好像听故事一样看着希希，她脱了外套上来餐厅，里面是一件黑白条纹的半高领，很宽松，跟早晨莉莉的紧身衣比起来，两个感觉，这是一个邻家女孩，Pete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跟这样不怎么打扮的女孩聊过这么长时间的天

“他们很坏，一直拖到下午三点才说能听，有5个小时的录音，他们觉得我会听不下去吧。就算听了，也不一定听出问题”

“你听出来了？”

“我听到夜里12点，把陪着我的人，其实就是看着我的人给逼疯了，一直给我吃的喝的，想让我放松，不过每一句话我都没有落下，时间点和问题点全部做了记录和标记，发现了他们的问题，他们肯定全责”希希越说越兴奋

“然后呢？”

“您绝对想不到，他们中间可能给老板说了情况，中国区主席后来知道咱们在听录音，半夜来了，我见到了他们最大的老板。”希希越说越有神采

“他在我听录音的会议室问我听的情况，我把记录的情况和之前分析的问题告诉了他，包括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哪个员工有问题，那天晚上，他亲自开车送我回家的。我感觉得到，他之前都不知道的那么清晰。他们自己人估计都没有我调查的清楚，也许知道也不想说。”

“你回来跟方薇和托马斯说了吗？”

“我想第二天说的，但是他们动作太快了，第二天上午就跟客户达成了和解协议，赔礼道歉而且赔了100万人民币给客户女儿，小女孩当时就表示设立一个自己的公益基金，特别圆满，那个女孩还说摔得值，因为可以帮助自己一直在做的公益事业。”

“第三方的老大直接被你给威胁了” Pete非常欣赏的看着希希

“我哪有威胁他，就是实话实说嘛，其实他当时也没说什么，谁知道速度这么快”

“那托马斯他们知道你做的这个事情吗？”

“我跟方薇简单说过，但是大家也没有再关心我做的那些背后工作了。问题圆满解决了，我也不好到处邀功吧，而且我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我的原因。”

“来，敬我们的幕后英雄”Pete给希希倒满了啤酒，跟她碰杯。

“希希，在职场里有一种文化，叫做呈现文化，我觉得你没有领会”

“呈现文化？”

“嗯，做了事情如何去表达出来，这很重要，别人是没做也可以呈现，你是做了也呈现不出来，这有问题”

“嗯，我也知道，但是，不太好意思，也有点懒吧，而且总是在等别人发现我很能干”

“受了委屈，一个人跑到这么远来，还淋了雨，多吃点”Pete让希希多吃

“我其实真的一天没吃饭”希希大概觉得说的很开心，其实她没跟别人说过，当时虽然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是后来也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应该做的。

大口吃菜的希希，跟谨慎和紧张的样子相差很大，这一餐越来越愉快，Pete也说明了他和莉莉之间的误会解除，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误会莉莉的意思，但是就这样吧，没必要跟希希说这些。

最后希希从双肩背包里拿出来一个牛皮纸包装递给Pete

“这是什么？”Pete接过来

“平安夜要收礼物吧？送给您，谢谢您请我吃饭，听我说话”

&e 打开了纸包装，一副筷子，顶部是镂空的，有点像印章，又像艺术品一样的筷子

“刚才在四川美院买的，一个学生自己做的”

“很漂亮”

“我很少买纪念品的，这个很特别，还能用”

“所以这个礼物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要常常一起吃饭？对吗？”Pete的笑容如此温柔迷人，声音里有喜欢的味道，看得希希心跳不止，又开始紧张了

“没有没有，就是一个圣诞礼物，我本来买给自己和好朋友的”

“谢谢，我收下了，以后常常一起吃饭”

希希不好意思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火锅，不知道怎么应对，刚才说工作的从容又跑走了.....

希希在重庆的时候，叶兰在飞机上漂洋过海。

飞机到达北京时刚好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从窗口看向天空，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自己就是随着雪花一起慢慢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的。

成谌的单位在三里河附近，她选择了机场大巴，估算了堵车的时间，也绰绰有余的可以跟他一起下班。一路上大巴车驶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让她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记忆。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回来离婚的，这感觉太奇怪了。难道恋爱太久，即使不结婚也是老夫老妻的感觉吗？她的心里有情深，但不是激情，她确定，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激情。这种感觉，让她无能为力，也让她坚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