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几天,对于方玢杰这几位新进的生人来说,一天生活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新鲜和激情,绝大多数时间慢慢变得索然寡味。
由于是通知提前来到学校进行政治学习,离开学还有足足一个礼拜的时间。一天大多时间里就只是挤在一间教室的大堆人里听几位领导读本子、念稿子,多是些政治报告或法律条文。当然这些大多都是《什么什么法或《XX局关于XXXX的通知,再不就从《某某报上念一点有意义、有价值或令人深思的文章摘要。
方玢杰不断对照,从来就自认自己的大脑里真没有藏着什么危险的政治思维,甚至比自己的政治老师还纯洁。也正因为这样,他历来都不愿探究政治类问题,导致自己这科考试差之又差。关于什么法,学生时代可没少听,很多次的面对学校费尽心思邀请的不少法的专家来罚自己这帮人听,所以学习、生活、行为上也就从没辜负他们的一片期望之心,没有过逾矩的什么出格行为。关于学习什么通知之类的东西,听其他老师说都是每学期的翻板,或对上级文件的增加或对下级言行三令五申的规范……好多好多。只不过,作为普通老师,尤其是新老师,老老实实就好,哪犯得着去记那些条条框框。
这学期学校新来的老师有好几个,除男的、女的会分类别各自扎扎堆之外,聚集型的大交流却是很少的。相互照面时,都是新的老的教师交织在一起,开会过后大多也就各回各家了,远的才留在学校住校。这些新老师受困扰的问题也不少,方玢杰艾蝈安两个临时又住在了一间寝室,极其简易。除了里外两张床外,各自的物品摆放在角落的小桌上,刷白的房间空空荡荡。两个人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往往无所事事,有了几年不见的时间,现在突然又在一起,也总不自在。
方玢杰一次看到学校图书室开了门,便进去找管理的老师借书。管图书的老师身材高大,头发乌黑发亮,但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睛总是喜欢从镜框下面看出来,看来年纪也是相当大,但他对人总是表现出极端热情的样子。老教师见到方玢杰满脸笑意,问这问那,还主动介绍说:“我们学校,条件不好。我跟你说,学校以前复杂得很的,你们新来的不知道,都一派一派的,我们那时不站队,就被夹在中间,好恼火的,直到这些年,才好得多了。现在,我们岁数大了,也淘汰了,就整理整理图书,上两节杂课。学校以后啊,就靠你们这些大学生了,有知识,有能力,我们这山区,也是有希望了,学校成绩肯定会翻身,肯定能的。”
方玢杰倒一时无法应对,诺诺道:“哪里哪里,还是你们这些前辈经验丰富,在这几十年里,做了不少的贡献,今后还靠你们多指导!我来借两本书看看,一天时间太难熬了。”
“哪里用得着借,都是随便拿,各自挑吧。”老教师马上说道。
方玢杰便拣最近的拿了两本,老教师在远处抬起头,眼光扫过来,嘴角还是留着笑意,说道:“方老师选得好啊,那本《自己学会管住自己,老师最喜欢推荐给自己的学生了;《老人与海学生借得最多,但都没怎么看又还回来了,也许我们这儿大山上,条件不行,对大海、鲨鱼啥的,陌生,理解不了,山里的孩子就这样。”
方玢杰也不好换,拿在手里说道:“我就随便看看,打发时间。您辛苦,我先走了。谢谢谢谢哈!”随即走出图书室回了寝室。
平常在方玢杰翻书之余,艾蝈安总找他唠叨:自己会分到哪个班或会教哪些课程?虽说他是普师班毕业,科科都能糊几下,但总怕分到自己不擅长的数学课。也在揣测是分到低年级还是高年级,低年级太琐碎担心自己缺乏长时间的耐心;高年级听说又面临升初中或全区统考的风险,怕压力太大自己教不好,立不起名声的牌坊。后来又听说这学校历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让新手先担纲自己不擅长的科目,如对学习语文有专长者,先去上数学、体育等,擅长数学者亦反之……在工作任务分配上甚至也没有明显的界限,只要是年轻人,安排去管清洁卫生、管升降国旗等任务,也是有的,不一而足。究其用意,据说用心良苦,都是着远长远,那对人的锻炼培养效果理论上会是很好、很好的,但到大家口里一说,调侃的味道就有了。
作为新手刚听到这些,开始总是害怕的,害怕自己暴露太多不足,担心与树立上岗的好形象背道而驰。临来学校前,艾蝈安的父亲就常在吸烟后边敲竹烟杆边说:“年轻人,干事情,必须要有火候的。刚工作成绩不打响,一辈子就出不了头的。”
艾蝈安先是很不同意这种观点,一听父亲说这些时就眼睛放光,立马为家里人普及普及教育理论知识:“爸,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教书育人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是一个漫长的浸润过程,只能浸润!就好比我们家那水缸,水能渗出来,那不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吧?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长着呢!”
“你年轻人知道什么?哪个家庭不希望自家的小孩儿成绩好,成绩好了才能考上好学校,上初中、上高中、考大学,才有个好出路。年轻人开始教得好不好,教没教出名堂,十里乡都会像风一样传。你呀,就是不能一直有书呆子那一套的,年轻人就是年轻,要能听进我们的话才行得通的。”艾蝈安的父亲总是会狠狠地教训儿子一顿。
这一说,艾蝈安竟无力反驳,往往听得他只能一愣一愣的,听得多了,心里也就慢慢多少有了这种意识。现在终于挨到了学校上班,也就自然寻思立牌坊、创名声的事,只不过这些都是在自个儿心里,对老同学也不能聊的。再说方玢杰历来都心思少、不爱琢磨事儿,“车到山前必有路,管他呢。”这是方玢杰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新老师中有一个是孟方冶的小师妹,叫牟芝琳,很像她的亲妹妹,看起来有多小巧就可想而知了。牟芝琳还有个关系,与学校副校长的女儿郑新燕高中同班,心理上总有点儿优势的,加上她的娃娃气质,更显出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好着呢!
艺术院校毕业的冯峰逸,长着一个蘑菇头,半边头发直与仰角状的浓眉相接,很有艺术气息的样子。他的家乡在偏远的土家族,山高峡长。他喜欢给大家介绍说,一到农忙,几家互相帮忙,庄稼地里锣鼓喧天,唱歌的段子信手拈来,连禾苗都浸成了音乐苗子……冯峰逸很喜欢这种氛围,他自诩就是那山顶上与蓝天间的歌者,对自己的家乡有着无限的眷念之情。但工作全县分配,自己的乡镇学校没有名额,家乡再好也只能空叹了。他接到分配文时,一看是桃溪,不熟悉,但看名字应该鸟语花香、溪水潺潺,那就去吧。但一来,只见溪不见桃,学校坐落在两山之间,觉得很是压抑,心里很不情愿。可想到自己的父母那么辛苦,花那么多钱,如果作为儿子的却不马上有个稳定工作,那就是让他们心里有了块不落底的石头,于心何忍,权且先落脚于此吧。
方玢杰、艾蝈安和冯峰逸都是正牌本科毕业,在这个地方也是不多的,心里各自都会思量着:自己肯定是会留下来教初中班,不用考虑的。
闲暇之余,几个年轻人也偶尔会约起转转路,走一走,看一看,这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但在转路时,冯峰逸又总是觉得这儿环境太狭、风景不佳。可在女生眼里,那就不一样了,桃溪这儿就是一衣带水,山清水秀,挺美挺好的,学校那个位置简直就是风水宝地,因为占着全乡难得的一块“大坪”……这些女生,言语笑容间直说冯峰逸不懂美。冯峰逸马上又说道:“你们没见过的,我们那儿,地处几个乡交界的最高处,一眼望去,能看到前面一个乡的层层山梁,一座将军石,一把茶壶山,太阳就从那儿落下,那是看不够的风景……我家山背面,悬崖峭壁,山峰突兀,能望见云边里的台山,风景一点儿也不比任何一个名山大川差的,漂亮着呢!随便一看都安逸,你们没见过,你们不知道的……”
“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吗?那我们以后就去你那儿,看看去!”牟芝琳满眼闪光,脆声说道。
大家也一阵附和,冯峰逸也大方答应道:“那是,肯定要请你们去的。你们去了,包你们都不想离开,山高水清,帅哥美女,歌声遍地,山珍野味……哎呀,多得说不完!”
“美女多,那我去,我这人好养活!”艾蝈安首先摩拳擦掌。
“猴急猴急,注意哈啊,这儿有那么多美女,会吃醋的。”方玢杰对艾蝈安打趣道。
“那去了,我这两个小师妹就不要回来了,留在那儿享福。”孟方冶拉着牟芝琳和郑新燕说道,“保证越长越水灵!”她们嘻嘻哈哈,一阵打闹,河里的清水带走了大家的欢笑声。
冯峰逸走了一段,就停了下来。眼光透过遮挡的头发直望山巅,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微微打着节拍。方玢杰看着冯峰逸,也能体会到他家乡的独特风景了,又转身打量起这个桃溪乡来:街道不宽,商店稍少,街口的几间石头房子很显民居特色。乡政府大楼沿河而建,贴着小小的褐白相间的格子瓷砖,像磨石,显得亮晶晶。学校就建在政府对面,背后傍着大山,红瓦白墙,新新的,与街道一比,显得不同凡响。这里有真的蓝天,有脆的鸟叫,有聒噪的虫鸣,有清澈的哗哗河水……都是好地方啊,身处其间,人的灵魂一下子反朴归真,是很快就能进入另一个崭新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