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伙房门都做成了上下两截，一般只关着下截门，这样既能送进屋外的光线还能挡住鸡鸭狗畜，也算是一大创新。

蒋姨打开了下截门，把方玢杰让进来又随手关上。火塘里火很旺，邓校长正用铁叉子叉起一方肉在火上烧。

“方老师，稀罕啰，还是走得快嘛。”邓校长看见方玢杰进来就抬头打起了招呼。

“不快了。邓校长太能干，还在烧肉，准备办几桌大席呀?”方玢杰笑着说道。

“不能干哟，没有办法，反正都要吃嘛。那个，孙湉呢?没一路过来?”火光映照在邓校长脸上，油亮油亮的。

“来，方老师，走累了，洗个脸。”蒋姨已经拿脸盆倒了一些热水，放入一根新帕子，准备端给方玢杰。

方玢杰马上上前，说道：“蒋姨，我自己来，不端不端。这太麻烦了，太客气，我都不好意思。”

“那有啥哟，就当自己家一样。”蒋姨又说道，“那个孙老师，她要忙，说屋头女儿没法，留都留不住，回去了。”

方玢杰也说道：“孙老师太能干了，今天多亏了她，我空手都走不赢！”

大家对她又是一翻称赞。

火烧得腊肉哧啦哧啦地响，流着油，满屋子的香味儿，方玢杰有好久没吃过腊肉了，又一时嘴馋了起来，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这时一位俊俏的姑娘进来了，一进门马上拿起袖套戴，看见方玢杰，一时停住盯着看，问道：“哦，你是……”

“这是中心校才下来的方老师，专门来支教的。”邓校长介绍道。

“方——方老师？欢迎啰！”

“嗯，我姓方，方块的方，你好！”

“方块的方？哦，好姓好姓。”两人移开对视的双眼，都笑了。

邓校长已经把肉烧好，吹熄了肉上还燃着的火苗，一下把肉放入盛水的大盆里，顿时盆里哧哧直冒水汽，又说，“芳芳，你来洗肉，我来淘米煮饭，水都烧开了。”

“哦，你是邓芳芳吧？听邓令哥说起过你。”方玢杰听邓校长叫她芳芳后，马上意识到了这应该是邓校长的女儿，邓令的妹妹。

“你还知道我呀?哈哈哈，方老师，今天走安逸了哈，怕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邓芳芳笑了，继续带好袖套滴入洗洁精在案板上洗起肉来。

“那肯定认识，早就听过你的芳名。你哥哥邓令邓会计呢？没看见人，在哪里忙去了？”方玢杰倒了水，把洗脸帕晾在洗脸架上。

“诶，我哥呢?”邓芳芳显然也不知道，问道。

“说的他们村社干部去学校看房子去了嘛，你没看到?”蒋姨说道。

“哦，是去了，他们先看了，又说的去后猪槽哪家看檩子去了。”邓芳芳想了起来。

“他们是要做啥吗?看檩子干什么？”方玢杰问道，他听得一头雾水。

邓校长擤了擤鼻涕，用餐纸揩了揩，说道：“方老师，火边坐，坐这边来些，那边飘烟子。村上这几天把旧学校推了几间，重新在修，还差材料，他们在四处联系嘛。”

“不光差材料，说的好像还差好多钱。”邓芳芳说道。

“那肯定差噻，说的村上也没得一分钱，看他们哪里去找哟。”蒋姨说道。

“学校很烂吗?可以找上面要些钱嘛，每个村小都在拨款。”方玢杰边添着柴边说道。

“现在，我们这些村小，又远又小，谁能顾得过来，光靠上面那是指望不到的，不晓得猴年马月，只能自己想办法才快些。”邓校长说道。

这时，只听一阵喧闹声传进屋来，邓令带着几个人进得门来，对着身后一个人说道：“刘书记，你们直接坐桌子上嘛。”

“要得，就坐桌子上，宽敞些。”叫刘书记的那个人带头坐在了大桌子上，其实他是军人出身，身材健壮，平头上的短发根根直立。

“吔，我妹妹今天好好哦，还专门回来给我洗肉吃，不要洗多了哦。”另一个穿着讲究的人笑着说道。这人方玢杰认识，叫卢武智，是乡上干部，也是乡上八大员之一，因政策改变，其他都裁回家了，最后就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你想嘛，今天是招呼贵客方老师的，哈哈哈，你就自己忍忍嘴算了。”邓芳芳说着自己笑得好开心。

方玢杰马上过来打招呼，说道：“刘书记、邓会计、卢哥……你们好哦，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你们了，幸会幸会哈。”

“方老师，走得早哦，走忙了吧？你才是贵客，请都请不来的。”邓令拿上一包香烟，先给方玢杰取，方玢杰马上摆手道：“谢谢谢谢，你知道我不会，跟他们取。这我又不抽烟，烟都没有跟你们取的，不好意思。”方玢杰特意在身上拍了拍，荷包瘪瘪的。

邓令于是笑着说:“方老师还没学会吗?光挣钱。”

“哪里哪里，这确实是不会。挣钱？我们才出来的，能有啥钱？就像我们老家人的说法：前是胸，后是背，要钱就拿拳头擂。”方玢杰笑着调侃了起来。

邓令给桌子上的人取烟，还依次叫着他们的称呼：刘书记、卢哥、李主任、曾社长、付社长、程社长，方玢杰也就认识了他们。

“方老师到我们这儿来，条件就赶不上你们老家哦。”李主任人显得很安静，说话声音也不高。

“方老师老家是瑶梦的哈，那条件比我们这儿好得多了。”邓校长说道。

卢哥马上说道：“瑶梦就在县城边上，我去过几回。方老师到我们桃溪来，就有点儿远哦。”

“瑶梦?我读书的同学就有瑶梦的。方老师，说的你昨年才分来的哈，也舍得到我们山旮旯来，从来那些年轻人都没有愿意来的。不过，是他们说的那话，我们山上空气好，来了是绝不会后悔的，方老师肯定喜欢。”邓芳芳插话道，她说话又快，额头上的刘海剪得很整齐，一动一动的。

“条件都一样，差不多。我觉得在哪里都一样，还是习惯，反正就是教书嘛，在哪里都是教，这儿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来这儿能向邓校长们老一辈学习，能锻炼自己，今天一路走来，自己的意志特别提升了不少。”方玢杰说得很坦然，当然，他自己现在好像也还没弄清楚怎么一下就到这儿来了。邓校长则说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这老一班儿跟不上现在时代的变化，都淘汰了，该退出历史了。方玢杰自然又把老的一班称赞一番，说每代人都担负了每代的使命，所做贡献都是不可磨灭的。屋子里的人听了都很认同，喜欢交流评说着。

蒋姨坐在火塘边，边炒着菜边问道：“那方老师家里有多少人吃饭哦?爸爸妈妈身体都好嘛，还是坐火边来，冷。”

方玢杰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感觉很亲切，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大家继续谈天说地，饭菜不多久也弄好了，围坐一桌很快吃了饭。

待桌子收拾干净了，李主任把身子伸到桌上来，说道：“这饭也在邓会计这儿吃了，我们是不是先开会，把正事儿先说了，该定的定下来。”大家便一致同意，邓芳芳马上端来一杯热茶，放上几个杯子，算是会议场所，布置停当。

会议由刘书记主持，他讲起话来干脆利落：“话不多说，今天政府的卢武智同志专程回来关心老家的校舍改建，这次开会把大家召集到邓会计这儿，主要就是这个学校建设呀，正处于实施的关键阶段，差钱差材料。济校长和我们的邓校长也数次找我在了解情况，我说一句话：不等、不靠。当然，能要还是要要点儿回来。我的观念是，我们一家一户修一栋楼都行，全村修几间空教室还搞不起来?那不是笑话？全村群众也非常关心，我们看到那有堵墙都偏多远，我们宁愿流汗在前，也不能流泪在后，咬牙也必须要继续进行下去。我跟济校长说了，学校我们修，里面设备他解决。我们现在建设情况如何，请李主任给大家通报一下，大家都来想想办法，各社社长也好下去再布置工作，该怎么整就怎么整。”

方玢杰出得门来，眼望夜空，繁星点点，排成了好些图案，风吹在身上，凉嗖嗖的。他看见邓芳芳拿着电筒走了出来，问道：“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还要出门吗?”

“到学校去。”

“到学校去?有事情吗?”

“去耍，我一个人去守学校。”邓芳芳带着笑意说道，在挑梁路灯的照射下，看她笑时嘴角咧得很开，笑意很漂亮。

“一个人不怕呀?”

“那怕啥，不怕，别人都怕我，哈哈。”邓芳芳说道。

蒋姨也出来了，说道：“芳芳，你莫慢些，还要不要拿床毯子?”

“还要?我那儿有，都放不下了，我先走了。”邓芳芳说完便打着电筒，很亮，照得很远，迈开走了。

“方老师，你冷不冷?进来烤火，这就不比你们坝下哟。”蒋姨对方玢杰很关心。

方玢杰马上回答道：“不冷，不冷，蒋姨你自己要注意将养身体，好好休息。”

蒋姨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们芳芳在学校承包了一个商店，就卖点儿日常用品，离不开人，要守嘛，她自己不去守又没有人，这都是没法呀，在我们这地方，难找一分钱。”

“哦，那可以呀，我们这儿也是这么多户人，有市场，肯定都需要的，也是条好门路。”方玢杰说道。

“这都是没法，你说有多好那是不现实的，这儿总共只有这么些人。方老师，还是进来，外头冷。”蒋姨带头进了屋。

远处几声狗叫声传来，肯定是有什么生人去那儿了，方玢杰暗暗赞叹邓芳芳真是胆大。

方玢杰进得屋来，把门关上，邓令指着会议记录本一行一行地正念着：“刘书记捐资200元，已当场兑现。”邓令说罢摆了摆手中两张崭新的大钞。“李主任捐500元，我负责砌好学校厕所，所需杂工由一社安排承担。卢哥捐赠学校所需瓷砖和两栋窗条，从桃溪背回的义务工由二三社出处。三社曾社长捐下差的檩子搁板，搬运也是三社安排。二社付社长捐资100元，一社程社长也是捐资100元，就是这些。”邓令念完就合上了会议记录本。

刘书记接着说道：“同志们，希望大家对修建学校剩下的问题，要多关心，献计献策，现在所有的账、所有的计划大家都是门儿清。今晚大家又自愿捐资，捐钱出力，基本上把眼下急需的问题都解决了，可以说为我们这个穷山村又做了一份贡献，我想全村人民是能记住大家的，我也特别感谢在座的各位兄弟伙，尽管我们的家境都很拮据，但都尽了最大努力替我们的学娃儿着想，我也非常的感动。在这里我也代表村支两委和全体村民，特别感谢卢武智同志为我们捐这么多的瓷砖和窗条，斜水源永远是你的好家乡，你也不是外人，也是应该的。”大家都笑了。

卢武智说道：“那必须是应该的，主要是你们直接负责的人，都是干部，趁现在农闲时，快些组织起来整好，做就做到最好，修就要修个样子，因为都是自己家的小孩儿在那里，这必须每个社的人都要上心，当成自家房子那样修建，辛苦辛苦，这也是值得的。”大家都纷纷同意。

刘书记又说道：“最后我再分配一下，还有三窑砖，正好我们三个社一个社烧一窑。付社长我们二社明天就安排人先烧了算了，通知下差没背柴来的，马上背来，就通知全部背那干木竹，好烧，火又硬。你们看，前面有人背柴块来，不起火，烧几天，又遇到个背时的落雨天，人都是烧叫唤了的，好恼火。其他社安排劳力的照样安排起走，工不能停，争取让我们方老师在我们新学校新教室上一下课才走。”付社长自是同意，连说要得要得，大家都相互交流出主意，方玢杰也给他们鼓劲，表态愿意多上课，气氛很是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