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长安城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普通老百姓们不知道事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长孙冲和两百护卫被杀的消息还在封锁中，普通百姓不得而知。

他们只是看到了满大街的宣家军开始四处搜捕。

他们知道，长安城有风暴来临了。

但是官宦家族，已经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知道。

这样劲爆的消息，迟早会散播出去。

直到日落西山，长安城的氛围更加压抑。

依然在四处搜捕的千牛卫和玄甲军，众老百姓们就知道凶手还没有被找到。

夜幕降临了。

偏僻的某处河道边。

哗啦一声，一个脑袋从水里露了出来。

然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慢慢的走出了水面。

身一抖，原本湿漉漉的粗麻布衣就干了。

少年抬头，透过稀疏的雪花能看得到模糊的月亮。

此时不是圆盘，但也要不了几天了。

少年眉头皱了皱。

他，不喜欢满月。

带斗笠，背负着剩下的六把北凉刀。

少年要去一些该去的地方。

一年了，有些人要见。

有些事，要办。

长安城东南部。

某座规模中等的宅子门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龟缩在门外边的墙。

老人家面黄肌瘦，神情萎靡。

呼吸都似乎有些困难。

身单薄的破衣服，一个个破洞下是一片片发紫的皮肤。

身的积雪，越来越多。

这个冬天第一场雪，似乎要将他埋葬。

老者用力的抬了抬头，再看一眼这家宅子。

这座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宅子。

眼泪瞬间流下来，在他干瘪褶皱的皮肤如同流过一座山。

发紫的嘴唇颤颤张开，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出。

“少爷啊少爷，我没有为你守住这个家啊……

少爷，对不起了，老黄要跟你去了……”

“少爷啊少爷……对不起啦，后院的那颗枣树也被砍了，你是最喜欢吃的那个枣啊……都被他们给砍了……”

“贼老天啊，为什么这样啊？我们家少爷是好人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少爷啊？”

老人家说着说着眼神逐渐涣散，呼吸逐渐的微弱，体温在慢慢的降低。

突然一件棉大衣盖在了他的身，老者感觉到了温暖。

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随即热泪盈眶。

声音颤颤巍巍，一双干瘪的老手缓缓伸出。

“是少爷？你是少爷吗？我这么快就见到你了，我已经和少爷重逢啦……”

“少爷啊，老黄终于又见到你了，真开心啊，我一下来就看到你的了……”

哪怕眼前蹲下来的少年带着斗笠，老者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家的少爷。

少年将棉大衣好好的裹在老黄身，拍掉了那些雪花。

眼睛有些湿润。

老黄是自己家里几十年的老仆人了，从小就看着他长大。

这么些年对韩家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兢兢业业。

少年一年前战场，长安城的这宅子自然是让老黄留下来照看了。

只是战场的变故如此的剧烈，让所有人都措不及手。

自然一切有关于少年的事物，都会受到巨大打击。

像这宅子，原本是韩家祖传的。

现在不是他家了，怎么还可能是他家的呢？

一个被打叛乱国家，杀害太子的人，他所有的财产都不再是他的了。

少年轻轻拍了拍老者的后背。

“老黄啊，是我回来了，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摘下了斗笠，一张清秀的，有些苍白的脸出现在老黄眼前。

老黄挣扎的想要坐起来，但是他的身子骨已经不行了。

一年前被驱赶了出来，年近八十的他只能成为一名老乞丐。

他白天出去乞讨，晚就回来这里。

他就等着盼着，他相信他的少爷回来的。

可是最近他已经感觉自己不行了，他等不到少年回来了。

落叶归根，他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已经趴在这里两天了，没吃没喝的能坚持到现在就不错了。

“少爷你莫得开玩笑，是老黄来见你啦，老黄下来啦。”

“这都不重要了，老黄见到少爷就很开心了，以后老黄还要继续跟在少爷身边，希望少爷不要嫌弃老黄年纪大了呢。”

老者精神似乎恢复了些，说话也利索了些。

少年眼睛更加湿润。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三千北凉军兄弟尸体前流干。

深呼吸一下，对老黄露出了笑脸。

“确实不重要，这都不重要，来来来，我给你准备了好酒。”

听到有酒，老黄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果然少爷懂老黄，我没啥爱好就好这一口。”

“多久了，多久没和少爷一起喝酒了，今天终于又可以喽，闻着这酒真香啊。”

少年拿出酒壶，两个酒杯，倒满。

给老黄一杯，自己一杯。

老黄使劲的想要伸手去拿，但是真的是不利索了，他的手都已经冻得发青了。

少年知道老黄，没什么时间了。

鼻子重重地吸了一下。

然后把酒杯递到了老黄嘴边。

“老黄来，我们干一杯。”

说完他自己把两个酒杯碰了一下，然后重新把酒递到老黄嘴边。

老黄老脸笑得十分灿烂。

“老黄又麻烦少爷了，谢谢少爷了，我这老骨头怎么到了地狱还是这么不中用啊，喝酒都不利索了，还要少爷给我递酒，真是老黄没用哦，谢谢少爷了。”

随即干瘪的嘴唇费劲的把那一小杯酒喝下去。

喝得比较急迫的，好久没喝过酒的老黄，迫不及待。

一口酒下喉有些发辣，老黄被呛到了。

但是一脸享受的样子，就是这个味。

“就是这味道啊，但是必须得和少爷一起喝，才能喝得出这味道的。”

“和少爷团聚了，老黄可以天天和少爷一起喝了呢，哈哈哈。”

喝完，老黄一脸笑容，眼神安详，就这么看着少年。

然后缓缓的闭了眼睛。

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终于这一片天地，只剩下少年的呼吸。

贞观三年，冬至。

老黄，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