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初冬,天气渐渐转凉,若是只在身上多裹几层夏天的或者秋天的衣裳,怕是不能抵御这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路的尽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匹浑身通白胜雪的马慢慢悠悠地在中间走着,仿佛它才是盛世的主角。路上的土已经有些僵硬,踩在上面难免会觉得稍微硌脚,在南阳县这座小小的县城里,光凭四处零落的酒家,就顿觉满目萧条之感。
阿陶怀里抱着好大一捆、几层高的干粮,马背上驮着的,是几件冬衣鼓鼓囊囊装在里面的行李,苏湄担心日后行程紧凑,阿陶又年纪尚小,当乞丐的时候过惯了饥不择食、衣不蔽体的生活,今年再这么糊弄过去,长大了怕是会烙下病根,所以,她早做准备,去路过的裁缝铺里给阿陶做了几身冬衣。
她一看到阿陶,总是想起从青澜城出来的自己,她照顾阿陶的时候,总是想到同样对自己体贴入微的师父,她现在正竭尽全力地、煞费苦心地培育这个孩子,就像师父培育自己那样。她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阿陶长大能成为国之栋梁,可以独当一面,那这样的话,她这个自称的“师父”会十分骄傲的。
说起阿陶,这个孩子,还真是直言不讳。
苏湄带着他去裁制冬衣的时候,这个孩子的脑瓜里,想的竟然是苏湄从哪里来的银子每日吃穿,他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斗胆张口问了苏湄:“苏姐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有人给你钱?”苏湄吸了一口气,这熊孩子,在店家面前这样问她,是想把他俩都送进县衙么?
“苏姐姐之前帮人做事,也是挣了一些钱的,所以,你要省着花,不然你可真的就要重操旧业了。”苏湄一向散漫的眸子里透露出了认真,阿陶看到,毛骨悚然,他可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了,赶紧摇拨浪鼓似地摇头:“不要,不要,阿陶再也不乱花钱了!”
苏湄摸了摸怀里鼓鼓的钱袋,心想骗小孩可真好玩。
她从青澜城深夜仓皇离开的时候,正好被母亲撞见,她倒没有表现出多惋惜的神情,只是匆匆回家给她娶了好大一包银子,递在她的手上。宁垠夫人的眼睫上结了厚厚一层霜,苏湄觉得总归当时太冷了,连人的眼睛上都能结霜,却不敢让自己相信一向铁心肠的母亲流过泪水。
“苏姐姐,我们最后要去哪里啊?”阿陶抱着那一大捆的食物,直了直身子,虽然只是干粮,数量多了还是很费力气的。
“说实话,我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地,阿陶,你愿意跟着我四处流浪吗?”苏湄想起沽阳城,自己当初选择另一条道路而决然离开;青澜城,她因为不敢面对亲情、热情、和泪水而匆匆逃离;耆芜山,她立下生死状要成就一番事业让师父长脸,可是如今,一事无成,竟还连累阿陶跟随自己四处奔波。
“苏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因为姐姐相救而免于饥饿之苦,这一点我就已经对苏姐姐感激不尽,又怎么敢嫌弃旅途辛苦劳累居无定所呢?我就是问问苏姐姐最终要到哪里去,阿陶不怕跋山涉水,阿陶只是想知道苏姐姐不辞劳苦一路北行是为了什么?”阿陶今日道出了他心中的疑问,一直追寻,是为了什么呢?
“阿陶,我们去沽阳吧,再等几个月,那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慢慢地,我朝的每一个地方,都会变得焕然一新。”苏湄想起了陌谦给她的信中夹了一张沽阳城一座院邸的地契,去那里生活也好比现在四海为家。
“苏姐姐说哪里就是哪里,阿陶都跟着去。”
“那我们就这样走吧,一边可以将这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另一边也可领略各地不同风土人情。好吗?”苏湄和阿陶商量。
“好!”阿陶爽快地点头,摆起架势昂首阔步就向前面走去。
南阳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苏湄和阿陶走在大路上,今日县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总有人三三俩俩结队成群向西南方向走去,边走边聊,苏湄看得奇怪,侧耳听了一下,他们右边的一个卖小孩子玩具小玩意儿之类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腰守在摊位前,留一笑搓胡子,正好到下巴,眼睛虽小却四处张望,一看就是一个爱管闲事并且消息灵通的家伙。
碰巧有人来买糖粘,问他出了什么事情,那男人贼眉鼠眼,悄悄附耳到买东西的人身边,“听说,今日县太爷藏在床底下的私银被偷了,他十分恼火,抓了犯人午时就要问斩呢!”
“真的吗?那犯人也是倒霉,他怕不是像上次一样故技重施又抓一个无辜的人来泄他心头之恨呢?”
“谁知道呢?咱们这位县太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我说啊,最好还是离他远点,要他八竿子也打不着咱们。”
“如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听了他们无法辨别真假的言论,苏湄怕县令错杀好人,就带着阿陶也随着人潮人海向前面随波逐流了,到了刑场,苏湄挤过围得厚厚的、密不透风的人墙才看清楚高高的刑台之上,一个身着破旧泛黄的囚服的汉子畏畏缩缩地跪在台上,身后是定罪的明梏,看他面相,憨厚老实,面对如此之局面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根本不可能是在县太爷家中偷取财物而不发出丝毫响动的江洋大盗。刑台下,许是那汉子的妻子,哭得泣不成声,一心只知请求宽恕,“砰砰”地往地上磕头,直到鲜血直流。苏湄在来的路上听到人们说这汉子被定罪则是因为他在老爷睡觉之后和醒来即私银不见之前的时间经过了他家的大门,可也十分碰巧,那个时间段就只有他自己经过,故而没有其他的嫌疑人。
“老爷,您开开恩,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偷您的银子啊,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何曾想过要去碰您的银子啊。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汉子的妻子苦苦地申辩着,而这一切的受害者——县太爷,端坐于高台之上,对于她正眼都没有瞧一眼。
苏湄觉得蹊跷,这时一队人马挤了进来,向县令禀报:“老爷,在他家没有搜到。”
那位父母官听到这个十分生气,拿起一个捕快的鞭子狠狠地向那汉子背上抽去,一边抽,一边恶狠狠地骂着:“我的银子呢?你把偷我的银子放哪儿去了?”
“老爷,我没有偷您的银子,内人说的确是实话啊!”那汉子惧县令的威严,也不敢躲,只是低声地申辩着。
“你还说你没偷?证据确凿,昨夜子时到今日卯时,只有你经过我家门口!这些证人难道空口无凭?他们在说瞎话吗?”县令一听他不承认罪状犹是生气,又要挥起鞭子向犯人血淋淋的悲伤打。
一只手钳住了他手中的鞭子,十分有力地、不留情面地,他连动也动弹不得了。
“你是何人?竟敢在这青天白日,阻拦县衙办案?”县太爷恼怒无极,想要挣脱开却奈何手上力道不够,鞭子和他的手腕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牢牢地控制住。
“既然捕快大哥都说了,他家没有银子,我想,肯定也是仔仔细细地搜过了,既然没有,县令您难道都没有想过您冤枉好人了吗?”苏湄冷声道,这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戏,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怀疑这种种不对的迹象。
“我怎么就冤枉好人了?从昨夜子时到今早卯时,只有他,经过我的家门!不是他还能有谁?”县太爷底气不足,却仍强撑着企图拿微薄的证据来搪塞苏湄。
“昨夜子时到今早卯时,按时辰您应该是在睡觉吧?那您怎么知道是他经过了您的门前呢?难不成您,晚上还出来梦游啊?”苏湄一步一步反击,她倒要看看,他能何时露馅。
“你!来人,把这个逆贼,给本太爷拿下公堂!”县太爷一看事情即将败露,便想要将苏湄一起拿下。
奈何苏湄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刃,巡捕队还没抽出刀来她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好好好,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想要问什么,我都答应你。”县太爷立刻放软态度,向苏湄示好。
“那好,县太爷您是怎么知道昨夜子时到今早卯时他经过您的大门前呢?”
“是我的邻居吉大娘告诉我的。”
“吉大娘为何夜半三更不睡?而去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呢?”
“吉大娘,额……吉大娘晚上睡不着,她和我说,出来走走,没想到,就撞到了这个表里不一的孙子!”苏湄观察到县太爷的汗水已经滴落到她的袖口上,心里倏然明朗。
“那这么说,吉大娘只看见了他经过您的门前,却没有看见他进您的府上行窃是吗?”
“吉大娘没看见,并不代表他没有进去,不然我的钱凭空不翼而飞了吗?”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苏湄放开县太爷,一把夺过了他手中沾满血的鞭子。
“老爷,您可要擦亮眼睛,像这样隔空探囊取物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正说着,她把鞭子向人群中一个人的腰间挥去,只是眨眼的工夫,那人的钱袋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苏湄的掌中。
过了半晌,那人才有所从察觉,连忙喊着“我的钱袋”,县太爷和底下围观的人群都看傻了眼,连连说着不可能。
“老爷,现在肯相信我了吧,你所抓的这个所谓的偷窃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而已,你不是在告示上写你醒来之前你的床也并未发生任何异动吗?难道,他一个外人,进你家没有任何人察觉吗?我可以断定,以他的身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苏湄一字一句地说道。
“您只是钱财被偷了,看您的样子,也不像是刚被偷就捉襟见肘,钱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赚,何况您还有官职呢?若是因此就错杀良民,附近的州县的刺史、县令不会笑话您吗?”苏湄循循开导,希望县太爷能够明察秋毫。
可是县太爷却不这么想,他为官快半个世纪了,虽然没长过官职、长过俸禄,可是这半个世纪的钱他全都放在床底下了,他的金银财宝在一夜间消失不见,这就代表着他这半辈子的官白当了,想要拉一个人当垫背的,竟还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丫头搅浑了事,他一时心生恶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忽然春暖花开,笑着向苏湄转过头去。
“姑娘,我知道姑娘身手敏捷,武功高强,我这小小县城内,十个捕快也不及姑娘一个,我能否请求姑娘在天黑之前帮我破了这桩案子,内人不像姑娘视钱财于身外之物,听闻此事十分震惊,务必要我抓到偷钱的人,如若天黑之前破不了案,还请姑娘去我府上帮我挡一挡,内人发起脾气来,也不亚于河东狮吼。”县太爷忽而改变了态度,对苏湄客气很多,阿陶却看见了,他眼底闪过的一抹寒光。
“如此,倒也可以,在下遵守诺言,希望老爷您也遵守诺言,把这位大哥放了。”苏湄想到只是破案,自然不难,没有细想就答应了。
“当然,当然,错怪了这位兄弟,我因为丢钱十分心急,让兄弟你受委屈了。”县太爷亲自蹲下身来,替汉子解绑,扔掉他头顶的明梏,牵着他的手,泪眼连连地把他扶到了台下,送到他妻子身边。
苏湄受到县令的旨意搜查他的府邸,在他的床铺下,有一个暗格,暗格的密钥十分复杂,非常人能够解开,苏湄在整个府邸的里里外外仔细查探,都没有发现任何第三者的脚印和痕迹,问了府中其他的人,都说没有察觉到府中半夜有其他的人作祟,根据互相所作的证据,府里的所有人,除了县令,都没有作案动机,且案发当时都在做别的事情,苏湄有些犹豫,又不好和县令明说,只得带着阿陶在府邸内外左右徘徊,心想万一盗贼还有可能回来,结果很快就到了天黑,苏湄以为县令真的听进去了她的劝言,正打算去县衙找他赔不是的时候,县令却突然带人回到府邸层层围住了苏湄,拔刀相向,虎视眈眈。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湄抽出长剑,才知道县太爷白天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既然姑娘都答应了我如果查不到凶手你就来顶罪,如今太阳已经落山,天气也见不到一点亮光了,姑娘难道要抵赖不成?”县太爷狡诈地笑着,他纵横官场几十年,即使没有升官,可也没有降职,没有几分本事怎么在多方危难中生存下来?
“原来守护一方的父母官竟然如此阴险狡诈、言而无信,你能为官这么多年,可见还真是贪了不少!”苏湄不屑地嘲讽道。
“我为官如何,还轮不上你来插手!我就是要告诉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江湖侠客,不要总是随随便便强出头!若你还不伏法,小心我宰了他!”县太爷趁情形混乱之时悄悄抓住了阿陶,现下用刀子抵着阿陶瘦小的脸,朝苏湄得意地笑着。
她若硬拼,刀剑无眼,必然会伤害到阿陶,自己当初信誓旦旦所立的誓言会在顷刻毁于一旦,况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陶陷入危难之中,苏湄只好扔到手中的剑,举起双手,任由处置。
县太爷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在把苏湄送进监狱关押起来后,当着她的面放了阿陶。
苏湄进到牢房里后,想到如果自己今日不出头管这桩所谓的闲事,那么此刻那位大哥就已经魂归西天了,他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和柔弱的妻子,如果他蒙冤离开,他的孩子出生以后,会对这个世界多么寒心啊!反正她从小练就一身铮铮铁骨,不惧那些刑具和狱卒在火光前猥琐的笑容。只是,如今自己入了狱,阿陶一个人在此地孤苦无依,还好来之前买了干粮,订了客栈,他不至于无处可去,流浪街头。
苏湄刚刚入狱没两个时辰,连传说中的牢饭都没吃过,这位县太爷就急着命人来言行逼供,想要她签字画押。
苏湄看着狱卒两个狱卒凶神恶煞地向她的方向走来,利落干脆地开了门,简单粗暴地把她从牢房中拖走,一言不发。
苏湄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无非是意图屈打成招,好找个人以泄他心头之恨。
“小姑娘,我劝你最好早些招了,还能少受罪,不然,这么一些齐上阵,到最后被人打晕了,拿着手指头按了指印,还不是白受罪。”牢头来送状纸时,环顾这四周的各种青面獠牙的刑具,好心提醒她。
苏湄却牢牢地记住了一句话,那就是——绝对不能晕倒,给那位落井下石的县太爷以可乘之机。
几番酷刑下来,苏湄没想到自己一副铁骨,竟然也经不起这般折磨,平日里自己替天行道,取人性命,也是一刀毙命,绝不让他们无故痛苦,到了这牢狱里,成为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狱卒拿着带刺的皮鞭抽打她的时候,每一根刺入肌肤的尖刺都足够让她浑身颤抖,不敢睁开眼睛,他们手中的烫得发红的烙铁,在苏湄的眼里就像是地狱里燃烧着的火红的灯油,烙铁摇晃,就像是火焰抖动起舞,满眼的红色让她不寒而栗,落在肌肤上的灼烧,仿佛宣示着每一寸骨头的碎裂和萎缩。
由于苏湄死不认罪,受尽了多少刑罚也没有体力不支而晕倒,两个狱卒每天一打开牢门就看见她盯着他们的眼睛,那双眼睛,只要一对上就会有无穷的罪恶感,从天边,从牢房的每一个角落,如潮水似地涌来,让人无地自容。
“今日,太爷放了话,叫你好好吃顿饭。”那两个狱卒若无其事地给苏湄递上一个黑色木制的食盒,食盒里有难得的鱼肉和馒头,和往日的一碗水天差地别。
苏湄看到食盒里的食物的时候,就知道县太爷指不定要用什么阴招,故而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任由它在那里自生自灭。
“喂,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身形矮胖、个子稍低的狱卒狠狠地掰开苏湄的牙齿,想要把饭菜直接灌进去,县太爷吩咐了,今日的牢饭,必须让她吃下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湄受了内伤,几日刑罚下来并没有自己运功调息,牙齿一张开,漫天的血沫如开花一般喷到他的脸上,就像戏台上跳来跳去的小丑。
“你!你个贱娘儿们,爱吃不吃!”那狱卒气急了,他在这座小县城当狱卒的时间也不短,还从未见过这么不是抬举的犯人,偷了钱还死不承认,谁长这么大没有点肮脏龌龊的念头!
相比于牢房的阴暗潮湿,县太爷的府邸却有如乱世中的蓬莱仙境一般,井然有序,且温馨和睦。此刻,他正与夫人越氏饮着小酒,吃着小菜,惬意非常,时不时地还有丫鬟上前添酒添菜,毕恭毕敬,做足了县太爷的架势。
“夫君,你那一招真的能行吗?那女子看样子也不是白痴,况且她宁死不招供,咱们时间一长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越氏虽已年过五十,但是保养得好,看起来就像三十出头的妇人,风韵犹存。
“夫人不必担心,她是外乡人,对我们这里的事一知半解,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咱家的院子里根本没进贼,奈何她有通天本领,还不是被我抓了进去。”县令呵呵笑着,仿佛那天的事情就像一场他早已布下的局。
“都怪你太过大意,朝廷给的扶助款怎么说即使只有五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你的手下竟然看管不力到让这五百两银子齐刷刷凭空飞走。还好咱家家底厚,要不然抓十个也不够赎你的罪的。”越氏埋怨他道。
“是啊,你说,还真有个人撞枪口上了,真是天助我也!”县令看样子心情大好,还主动为越氏斟了一杯酒。
“你不是说她不肯招供吗?若是再这么拖下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越氏担心地问道。
“夫人多虑了,在逼供这件事情上,我还用不着夫人操心,我已经嘱托两名狱卒给她吃了混着药的牢饭,到了晚上,她就是多难啃的硬骨头都能被啃下去,女儿嘛,总归是有弱点的。”县太爷脑海中想到了苏湄向自己哭告求饶的场面,得志地笑了起来。
“夫君做事还是这么令人放心。”越氏满意极了,当初,她的父亲——曾经的县令,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他略施小计,便成功地娶她进门,并得了岳父的位置,让她在这几十年来顺风顺水,她直到现在都十分感激。
苏湄咬着牙不肯吃,那两个狱卒也没有办法,眼看天快要黑了,县太爷交代的事如果完不成,他俩的饭碗可就要丢了,不管怎么样,虽然这个丫头宁折不弯,也只能强上了。
他们像凶狠的野兽露出饥饿的牙齿,想要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苏湄大惊,尽力避开可四肢都被铁链绑着,无法抽身,苏湄放弃了抵抗,那一瞬间,她的两层牙齿轻轻地包裹着柔软的舌头……
几个时辰前,陌谦正在书房里看书,蒙翊走进来,单膝跪地,“公子,各地的官银已经到手,无一失手。”
“好,我知道了。”
“其中一处县令为了遮掩罪行,抓了替罪羊。”
“这种事情,是必然会出现的,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陌谦无情地说。
“可是,公子,据说,抓了一个女子,还拒不招供。”蒙翊接着说。
“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没有分别。”陌谦终于抬起头来,可他的眸中,依旧没有一丝色彩。
“是。”蒙翊退下的时候,不小心把案卷掉落在了陌谦的案几上,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中间二字最为引人注目——苏湄。
“等等,蒙翊,去备马车,我要去南阳县。”陌谦是何等地聪明,立马就知道苏湄行侠仗义结果这次坑害了自己。
“公子,不等明日再启程吗?”蒙翊跟在身后,虽然他知道这个问题他一定得不到回答,但是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作为属下他有义务嘘寒问暖。
“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话还说着,陌谦已经上马,向南阳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两个歹徒正欲行不轨,苏湄的舌尖蜷缩的时候,一柄玉魄刀精准而狠戾地穿过二人的身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苏湄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狱卒齐刷刷倒在自己面前。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身上飘落着雪花,晶莹剔透,他依旧穿着苏湄最熟悉的月牙云锦长衫,一针一线,都深深地映在苏湄的眼睛里,他用玉魄刀砍断了锁住她手和脚的沉重且缠人的铁链,脱下身上白色胜雪的披风,轻轻地把她裹在里面,披风里,残存的温度让苏湄忍不住想要沦陷,可是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严酷的拷打已经让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沉沉昏睡了。
“苏姐姐!”阿陶一直守在县衙的门口,即使苏湄被裹得严严实实,他还是从披风下认出了那张脸,本来因为雪夜冻得快要晕厥的他,想起了苏湄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两个字——风骨,于是坚韧地在这不能遮风挡雨的门边守了三天。
“你是谁?你要带苏姐姐去哪里?”阿陶看见陌谦要把苏湄抱上马车,根本没有问他的意见。
“你又是何人?”陌谦冷声反问。
“我……我是苏姐姐的弟弟。你要带她去哪里?我也要跟着!”阿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确实也不知道自己和苏湄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是——恩人和乞丐的关系?这叫他可说不出口。
“小小年纪,可不要扯谎,她根本没有你这么大的弟弟。”蒙翊看着阿陶,以为必定是苏湄行路之上随便救的一个孩子,以为他要赖着苏湄不走。
“是,可是,如果我猜得没错,您是带苏姐姐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可是她也有她自己要去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们平白无故地打扰苏姐姐的生活!”阿陶想起了苏湄白天在刑场之上为犯人开脱罪责的模样,底气平白无故就硬了起来。
蒙翊看着阿陶,不知为何就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幼时被收留的时候,也是养父养母要去哪里,他便紧紧跟着,生怕再被丢下,过回原来的生活。
“那你说去哪里?”陌谦听了阿陶的话,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舟车劳顿,即使她平日里身体很好,经过这一番煎熬也未必能恢复很快,最要紧的是先把伤治好。
“送我和苏姐姐去客栈的房间里吧。”阿陶觉得自己在此处像个小小的主人,对于远道而来的陌谦和蒙翊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颠簸的马车里,苏湄的意识有些涣散,阿陶蹲着身子,蜷缩在马车的角落,仇视地坐在苏湄身边的陌谦。
蒙翊在外面赶车,他身后的马车里没有人说话,气氛诡异至极,蒙翊欲回过头悄悄地问一句为什么,后想了想陌谦冷冷的眼神如无情的箭直刺他的胸膛,赶紧摇了摇头,压下了心里这荒诞的想法。
客栈的距离不远,仅仅半个时辰就到了,待阿陶下了马车之后,陌谦把苏湄抱在怀里的时候,苏湄看着眼前神袛一般的男子,他的头上仿佛闪着一层一层的光晕,苏湄误以为是天上的神明来度她一世苦厄,便十分欢喜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陌谦正在匆匆地行走着,额头上忽然凉凉地,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他低头看见苏湄迷离的眼神和脸上因为待在马车里而结的红晕,为之一震。
陌谦给苏湄上了药之后,本想在客栈里照顾她一晚上,没想到阿陶一直死赖在苏湄的房间里,不肯离开。
“你为什么还不走?”陌谦有些无奈,怎么暗示他仿佛都看不见,只好出声相问了。
“这是我和苏姐姐的房间,哥哥要我去哪里?”阿陶霸气反问,还一屁股坐在了苏湄床边,两只眼睛鼓鼓地,盯着陌谦。
“你的苏姐姐只给她和你订了一个房间吗?”陌谦不相信阿陶。
“是啊,苏姐姐说我们的银子不多了,要省着花。”阿陶理直气壮,一边悄悄地向东边的房间看了一眼,祈祷老板千万不要过来拆穿他。
“那你可以去三楼最左边的房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睡的话。”陌谦暗自欣喜,还好他让蒙翊又订了一个房间。
“我不,我怎么知道哥哥会对苏姐姐做什么?如果哥哥您真的对苏姐姐特别特别好的话,她怎么会想要游历山川,居无定所中四海为家呢?”阿陶并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也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看似高贵温和,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陌谦无奈之下,只好让阿陶待在房间里面,等苏湄醒来一定要问个清楚,怎么就收留了这么一个不知变通的孩子?
说是如此,陌谦还是照顾了苏湄一夜,在天刚刚亮的时候,他就嘱托阿陶一定好好好照顾苏湄,让他提醒苏湄上药,而后自己就和蒙翊急匆匆地回沽阳城了。
“老爷,不好了,牢里的那个女人被人救走了!”县令正在床上酣眠的时候,下人忽然来报。
“什么?”县太爷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在漫天的雪花中赶往牢狱。
牢狱之中除了归属苏湄那个牢房的两个狱卒被人用刀刺死,面目惊恐,其余的狱卒都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便已经酿成了惨案。
监狱里就这样僵持了一夜,天亮之后一道旨意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县太爷的手中,朝廷已经知道官银丢失,希望他不要再乱伤无辜者,
昨夜牢狱之中发生的事请勿再追究,对牺牲者好生安抚。
县令虽然惊诧,毕竟那位高官也只是杀了两个小喽啰,幸好没有将账算到自己头上,他已然十分侥幸。
第二日,县令就请求辞官,告老还乡,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了朝中不知何人的底线,这父母官,定容不得他再做下去了。
苏湄一觉醒来,外面的积雪已经化了,太阳懒懒地晒在身上,十分惬意,阿陶趴在她的床边,呼吸均匀,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她想起昨夜的一些事情,虽然可以记得大概,却有些模糊,隐隐约约记得是有人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看到案上整齐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侧写了满满的字的纸。
“阿陶,醒醒,你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呀?”苏湄看着孩子充满生气的脸庞,想起了耆芜山上每个季节都努力开放的花朵,坚强不息。
“啊,苏姐姐,你醒了!”阿陶被苏湄叫醒,嘴边还流着口水,看到苏湄醒来,十分欢喜。
“我到自己的房间睡了一会儿呢,苏姐姐,你觉得怎么样了?”阿陶摆弄着案上各色的药,由于不识字,只好一瓶一瓶地搬过来给苏湄看。
“对了,说要教你认字,可我总是没顾得上。这些药都大同小异,随便一瓶都可以的。”苏湄慈祥地看着阿陶,这孩子忠心耿耿,自己落难后不离不弃,自己实在是太亏待他了。
“阿陶,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那个哥哥?”
“对了,说起来那个哥哥,苏姐姐,他非要把我从你的房间里赶走!”阿陶想起了陌谦,一时有些气愤。
“你不也没有走吗?”阿陶气鼓鼓的脸颊让苏湄觉得十分好笑。
“可是,苏姐姐,苏姐姐,那个哥哥虽然对我不好,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他给你留的这些药,一瓶一瓶地叮嘱我什么要在什么时候用,虽然我都忘记了。”阿陶垂头丧气道。
“而且,那个哥哥总是咳嗽,从他把你从狱里抱起来,到他离开客栈的时候,他总是咳个不停,我总是担心,他会咳出血来。”阿陶忧心忡忡。
“你说的可是真的?”苏湄并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陌谦还是很健康的。
“阿陶不会骗苏姐姐。”听到苏湄虚无缥缈的声音,阿陶不太高兴。
“苏姐姐,那个哥哥,他是你的朋友吗?”阿陶虽然不喜欢陌谦,可是他身上总有着那种自己羡慕而得不到的东西,这让阿陶极力被陌谦吸引。
“那位哥哥,他是苏姐姐曾经的主人,也就是曾经给我俸禄的人。”苏湄想起往事,最终这样说。
“哦,对了,说起这个,他给你留了一个袋子,在这里。”阿陶把一个鼓鼓的袋子拿过来。
“这是什么?”苏湄摸着像是银子。
“许是银子。”阿陶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位哥哥问我为什么不走,我说苏姐姐你为了省钱,便给咱们俩只订了一间客房。”阿陶没有说完,因为苏湄的脸色越变越怪。
“你呀!”苏湄敲了敲阿陶的小脑瓜,嘲笑他自作聪明。
“公子,苏姑娘的伤势虽说无碍,可是您不叮嘱她一句再走吗?以后若是还遇上这样的事,难免吃亏啊。”
蒙翊在前面赶车,扭头问着陌谦。
“她很聪明,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陌谦冷静回答,仿佛他不是那个看见两个字就让蒙翊立刻备马启程的人。
“可是,您都不和苏姑娘说说话吗?”蒙翊看着陌谦临走前留恋的眼神,还有一本正经地叮嘱阿陶的时候,他发现阿陶早就眼冒金星了,可是公子还没有察觉,依旧认真分类。
“不了,让她知道我得病,也无异于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