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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四月初,春光融融,寒冬与黑暗一并过去,成就了明媚无边的新世界。

“蕴儿,去叫你哥哥吃饭。”此时苏府的厨房里,一位妇人温和地对身旁忙着捣乱的小女儿说道。

“娘亲,阿陶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他总是愁眉苦脸的。”苏蕴不解地问母亲,这个在几个月前来她家的少年,每天很早很早就起床练剑,读书读到深夜,直到她睡着了半夜出来看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一个对诗和剑如此钟爱的少年,为什么不喜欢比诗和剑更好相处的她呢?苏蕴为此愁苦了许久。

“蕴儿,你哥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刚来我们家,就像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总是哭,习惯,是需要时间的。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喜欢上我们所有人的,你说对吗?”苏母慈祥地教导女儿。

“嗯嗯。”苏蕴欢喜地点头,随即像一只燕子一般飞奔向阿陶的房间。

“小姐,少爷他——”门外的蒋婶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苏蕴便推开门闯了进去。

“啊!”房间里同时传出两声尖叫,一个男声,一个女声。

蒋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苦笑,都说了,少爷他在换衣服。

“阿陶哥哥,对不住对不住,我先出去了。”苏蕴不敢抬头看阿陶的脸色,快速地关上房门出去了。她心想,完了完了,哥哥一定恨死她了。

“音音,走吧。”过了一小儿会,阿陶从房间里出来,停下来站在满面通红的苏蕴面前。

“哥哥?”苏蕴用双手捂住眼睛,从缝隙里看到阿陶衣冠整洁,这才收回了手。

“走吧,待会儿娘亲要等急了。”阿陶温柔地弹了一下苏蕴的脑门,牵着她的手向饭堂走去。

那一刻,苏蕴觉得,这个哥哥,其实,也许,或许是喜欢他们的吧。

没错,此时已是新帝登基三个月,先帝驾崩,天下缟素,新帝铁血手腕,以雷霆之势解决了所有前朝留下来的隐患,前朝丞相陌青冉告老辞官,回到家颐养天年,新帝拜陌青冉之子、前朝兵部尚书——陌谦为丞相,陌府的牌匾,连变都不用变。

在三月前的那起事件中立功的人有许多,然而,因此谋得官职或者换言之,晋升的人,却很少,只有陌谦的门生,一个叫做孟修的人,上任了河州巡抚,其余人,那些在说书人口中立下汗马功劳或者聪明绝顶的人,比如说风流公子温辞,足智多谋却视名利如粪土的汪远,一心钻研学问的钟子楚,对射箭情有独钟、百步穿杨的祁恩年,都不知所踪。只有先前的将军,拓跋忆澜,拒绝了天下兵马大将军的称号,依旧领兵镇守边关。

朝堂上,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气象,文武百官各抒己见,似是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唯独在那场战役中受了重伤的丞相,只字不言。大臣们都说,陌谦自从受了伤,也变得不爱说话了,对政事更没有之前上心了。

“陌卿,你怎么看?”新帝见陌谦闷闷不乐,少言寡语,以为是被他冷落了,遂及时来问。

“陌谦?”

陌谦一直在沉思着,直到新帝唤他的名字,才有所动容。顿了顿,开口答道:“臣以为,修建荆州河道一事十分合理,既可方便来往官船运载货物,也会改善周遭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妥。只是,关于总建造师,陛下要慎重选择。”

“是啊,那陌卿你觉得,谁去合适呢?”新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想知道,他们所想的是不是一个人。

“臣以为,工部尚书可担此重任。”陌谦根本没有多想,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这种事该归谁管,工部尚书是最好的人选。

“不错,那就是了。”小皇帝微微点头,应允了陌谦的想法。

下朝后,他请陌谦留了下来,和他一同回到了养心殿。

“子让,关于修建河道一事,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小皇帝给陌谦倒了一杯清茶,请他坐下。

“没有。”陌谦没有抬眼,也没有拿起茶杯,只是坐在那里,似乎思绪飘得很远。

“子让,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让你去独自面对父皇?我,我也没有想到,父皇对你的敌意那么重,竟然不惜牺牲性命来重伤你。”小皇帝有些无措,陌谦被伤得那样重,而他因为国事操劳一次也没有去相府看望过他。

“陛下言重了,臣是那件事的主谋,先帝必然对我恨之入骨,在我主动请缨过去时,就已经做好准备了。”陌谦抬眼看着小皇帝,淡淡地说,他的话语里,饱含疲惫。

小皇帝哪里知道?他过去,才不是,因为什么先帝,结果,到头来,还是让他把人扔下了悬崖。

“子让,你可好些?”小皇帝关切地询问陌谦,眉宇间闪过疑惑。

“承蒙陛下关心,微臣已经痊愈了。”陌谦站起身来行礼,语气疏远冷淡。

“唉——子让,你我之间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小皇帝连忙把陌谦扶起,这些天来,陌谦总对他忽远忽近,实在令他费解。

陌谦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暗自腹诽:虚礼?既然陛下真心实意对我,那为何,对苏湄的事只字未提呢?

不过,他相信,她会回来,正如她对自己的弟弟苏澄承诺的那样,不管怎样,一定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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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姑娘,你终于醒了。”一个破旧的草屋里,窄小的床上躺着一位容颜秀丽的女子,此刻她刚刚睁开眼睛,像是沉睡已久的样子。

“这是?”女子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比以前沙哑许多。

“姑娘,三个月前,我们二人路过苍山脚下,见到你昏睡在路边,便将你带了回来。”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伯温和地对她说道。

“这里是河州,我是郎中,本来是去京都给人看病的,结果到了那里,却被告知人已经死了,我们无处容身,大半夜被赶了出来,本想走苍山脚下的小道回到家,却没想到,意外遇上了你。”

“加上老头子也会些医术,姑娘虽然伤得重,可是,再过些时日,身体就会恢复好的。”一个年老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背上还背着一筐草,苏湄隐隐闻到药草的味道。

“如此,便多谢老伯和大娘了。”苏湄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事情大概的经过,十分感激地称谢。

“姑娘,好好歇息吧,身体最重要啊。”大娘放下背上的药框,走过来将苏湄扶着躺下。

“敢问,老伯如何称呼?”苏湄翻过身来,轻声问道。

“我姓乔,叫我乔叔便好。”老伯似是在捣弄着什么药草,回过头来对苏湄说道。

“姑娘,你家在哪里啊?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叫人装进麻袋扔到那里呢?老头子在马车上给你诊脉时,你的五脏差点都碎了,还好他说你身体好,才熬过这一关。”乔婶看苏湄还算精神,便坐在床边打算与她聊聊天。

“我——”苏湄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到底是有家呢?还是没有家呢?若是乔叔乔婶知道了自己被太子扔在了悬崖下,也许会把她交到官府吧。

“乔婶,京都,是不是易主了?”苏湄想起了那夜的事情,纷杂繁复在脑中如一团乱麻。

“倒也说不上是易主,不过是先帝驾崩,太子登基而已,不过,听人们说,新帝啊,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韬光养晦,仅在这三个月里,修整制度,整治贪腐,朝野上下一片清明,还说,他拜了自幼的玩伴为丞相,这陌相啊,夜以继日,朝夕不倦,也是一位爱民的好官。”乔婶提到从京都沽阳传来的消息时,满面欢喜,庆幸百姓遇到了明君。

“陌相?果然还是当了丞相么?”苏湄在心底暗暗问着,陌谦,是否已经将她遗忘?

“哎,姑娘,有人来看病了,先不说了,你先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乔叔乔婶的家是一个院子,有四间正房,她在其中一间的卧房,从窗边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人弯着腰走进来,乔婶出了院子,去另外两间乔叔看病的地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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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澄,把那个柜子上的东西拿过来,我懒得过去了。”宁垠夫人不知在织着什么,眼睛眯着似是得离得十分近才能看得清楚。

苏澄没有说话,只是把东西拿了过来,默默地坐在了母亲身边。

坐下的时候,他才看见母亲鬓上的白发丝,隐隐约约有几根,可是,从远处看来,便已接近垂暮的老人,那一瞬间,他的心有些不自在,以前的时候,他总认为自己离那些亲人离开的悲伤的其他人的故事很远很远,因为,他的家人,一直都在身边,从未离开过,今天,他却忽然觉得人这一生,都要经历衰老与死亡,就连母亲,也丝毫不顾及他固执的感受,一天天地一点点地变老了。

“怎么了,阿澄?”宁垠夫人看苏澄自从京都回来的那天起,就心不在焉许久,对云曦也冷淡了许多,在听到苏湄失踪的消息后,更是整日愁眉不展。

“母亲,姐姐,还会回来吗?”苏澄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地问母亲。

“以前,我总认为,生老病死离我太远太远,或许,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它才会到来,可是,如今,就有亲人离我而去,且再无回音。”苏澄落寞地说着,他无法接受,平白无故出现在眼前的姐姐,又平白无故地、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他还渴望着,作为弟弟得到的爱,都随着风沙远去而不复存在。

“阿澄,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如今也不肯说?”苏澄听到母亲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

“难道我不说,你就不关心她吗?还有爹,这个家里,只有我和云曦把她当姐姐!你们,拿她当女儿了吗?就是因为你们不冷不热的态度,她才会离开,才会失踪!”苏澄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情绪,几乎是怒吼着对他从小一直尊敬的母亲,他双眼含泪,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阿澄……”宁垠夫人看到儿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话语,心像是被火烧了似的,颤抖无比。

“姐姐她不会再回来这个家了,你知道耆芜山出事了吗?你知道那座山现在已经荒芜了吗?那是姐姐最喜欢的地方,上次阿陶说,她总是在深夜坐在他身边,喃喃自语,总是重复说着一句话。”

“她说:‘她已经没有家了。’”

“娘,我们苏家,给过这个女儿一丁点儿的爱吗?我们,早就不是姐姐的家人了,从看到你第一眼看到她别过去的眼神开始,这个家,就不是她的家了。”苏澄泪流满面,他想姐姐啊,即使是在少年时期相遇,苏湄暖心的话语和动作都停留在他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从未离去过,那是他的——姐姐啊,他也是有姐姐的啊,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可以温柔呵护他的姐姐啊。

宁垠夫人看着苏澄绝望的面容,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真的没有用心爱过苏湄,天地可鉴。至于为什么,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啊,从苏湄出生的那一刻,听到高僧对她说的话起,她就不敢爱她了。

高僧说,这孩子不能受亲人之甘露,必须交给外人抚养,若是在家中,势必会有不测,她也不信,可是,在苏湄出生的一周岁那天,她就得了重病,反反复复,普通孩子可以说出一连串的话的时候,她却还是咿咿呀呀,连话都讲不清楚,所以,在苏湄刚好的时候,便将她送往了耆芜山,此事,只有她和她的丈夫知道,爱之深,才不敢轻易吐露心迹。

她从未告诉过女儿,或者儿子,因为,秘密一旦说出口,被告知的那个人,就要多一份沉重的负担,她宁愿苏湄以为父母不爱她,宁愿阿澄以为自己偏心,她的女儿在外受苦,她又何尝不心疼,天下父母心,别无二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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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待那病人离开,乔婶回到苏湄在的那间屋子里,重新坐在了苏湄的床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这——别人问起你来,我都不好意思了,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乔婶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的友好无法掩藏。

“我——我叫苏——”苏湄讲到一半时忽而停住,苏湄,这个名字怕是不能再用了,即使乔家有极小的可能知道京都中的那些事,但是,“苏湄”这个名字在新帝听起来,已经不是厌恶至极的问题了。

思虑片刻后,苏湄抬起头来,笑着对乔婶说:“我叫苏彦,姑苏的苏,颜色的颜左半个。”

乔婶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愣,后又笑了:“姑娘的名字,还真是不像个女孩子,我刚听到的时候,竟有些吃惊,现在看来,就应如此。”

“为何——就应如此?”苏湄看到乔婶释怀欣慰的表情,有些不解。

“苏姑娘,和这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名字不同也是意料之中的。”乔婶看着苏湄,眸中是母亲看向孩子般的宽慰。

苏湄看着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要动一动手便浑身酸痛,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却是没有一个地方舒服。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啊!苏湄终于想起来了,金锁她送给药王姑姑了,玉佩送给阿陶了,唯一一件没有送人的东西,便是——流云剑,她走到哪里都不会离身的剑,身为一名剑客,即使是在生命终结时,也不会放弃手中的剑。

可是,反观这空荡荡的屋子,哪里有流云剑的影子?

“乔婶,你们发现我时,可看见我身边有一把剑,剑上刻着‘流云’两个字?”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会吓到乔婶,不过她是一个剑客这件事,她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没有,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晕倒在路边,从一个麻袋里露出头来,幸好我们走近看了看,不然,也发现不了苏姑娘你了。”乔婶回想起那晚的情形,苏湄遍体鳞伤的样子还在她脑子里,只要一想起便觉得心惊胆战。

乔婶从容的回答让苏湄有稍稍诧异,不过这也改变了乔婶在她心中只是普通妇人的想法,作为郎中的妻子,跟着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倒也并不奇怪。

“乔叔乔婶的救命之恩,苏彦没齿难忘。”苏湄看着眼前的恩人,只觉千言万语都不能道尽感激之情,倒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于这人世间还有太多牵挂,牵挂未了,死了总是会存着遗憾。

乔婶却及时扶住了苏湄欲抬起来的双手,真诚地说道:“苏姑娘言重了,老头子救过的人数不清了,即使是在街上看到认不出我们两个人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怨言,救人乃是医者本分,用我家老头子的话来说,至死不辞。”乔婶眸中所闪烁的济世的光芒,让苏湄霎时泪盈满眶。

“娘,我回来了。”院里忽然传来了男声,澄澈清晰,温润稳重。

“啊,是阿言回来了,我去看看。”乔婶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顿时喜笑颜开,步伐急促地出了屋子。

“怎么样,还算顺利吗?”乔婶一边卸下乔言身上的药箱,一边关切地问他。

“当然,有一个老奶奶还专门送了我一副对联呢,您看——”乔言把一卷对联铺开,写着:杏林春色满园,丹青妙手常在。

“好好,你也不要总是为自己歌功颂德,要记得你爹的话,踏踏实实地学习,莫要怠慢了病人。”乔婶掸了掸儿子身上的灰尘,温柔地说。

“娘,苏姑娘醒了么?”乔言透过窗子隐隐约约看见屋内活动的人影,回头问母亲道。乔言一个月前出门义诊,彼时苏湄还在昏睡。

“是,你好好和苏姑娘说话,别吓着她。”乔婶看了看屋里的苏湄,叮嘱乔言道。

“这是自然,娘多虑了。”乔言大步向屋子里走去,他也算看顾了这位睡美人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如今终于可以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了,想想便觉得兴奋不已。

苏湄听到门外不同于乔叔乔婶的脚步声,心中乱了方寸,匆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却因为伤病的原因,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却没想到,直直地仰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过了许久,那人在她耳畔轻声吐气:“苏姑娘,你好,在下乔言。”热气萦绕苏湄的脖颈,烫红了她的耳根。

苏湄只觉奇痒难忍,仓皇地逃出那个温暖的怀抱,背对着他平复心情,过了半晌,才堪堪回过头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露出明净的牙齿:“你好,在下苏彦,请多多指教。”

乔言见到眼前的女子,只觉人生乌云散去,露出清凌凌的湖面来。

“哦,忘了说,一个月前,我出门义诊,没能见证苏姑娘醒来这么美好的瞬间。这不,我刚回来?”乔言指了指外面的药箱,说道。

“公子是——”苏湄有些疑惑,她从未听这对老夫妇提起过他们还有个儿子。

“正是。”

“姑娘快坐回床上吧,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不适合长时间地站着。”乔言将苏湄扶回床上,动作细腻而轻柔。

“多谢公子。”苏湄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对流露出来超越普通病人的感情,思索片刻,却没有结果。她哪里知道,对一个人,日日看着,也会生情,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熟睡时憨厚可爱的模样,都可以入了他的心,让他愿意把她的所有,放在心上,仔细珍藏。

比如消失了三个月的流云剑,此刻正在陌府陌谦的住处外面的大厅里,和玉魄刀摆在一起,陌谦由武官变为文官,平日里也不会再用武器,两把兵器摆在一起,旁人也就是以为他收藏的罢了,殊不知,日日擦拭,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着这把流云剑,日日看着,日日,思念着,可是,也盼不来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义诊是,不收钱的么?”苏湄在乔家这么多天,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但是醒来的这几天,却也没有发现乔家的家境有多么富裕,“义诊”这个词,她总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姑娘是在开玩笑么?义诊当然是不收钱的了。”乔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苏湄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我只是觉得,若是义诊,必定不如看病收钱所带来的收入可观。”乔家零落简朴的家具,乔言还出去义诊,不仅不能贴补家用,更多时候还得给病人倒贴,以阿陶的角度来看,真的是十分地不划算。

“哈哈,原来是这样,之前也有人这样告诉过我爹,以前是我爹出去,现在,他年纪大了,还是想要出去,被我给拦住了,不过,我们乔家义诊的传统是不能变的,将来,我的孩子,孙子,也要把它传承下去。”乔言兴奋地说着,一想到此,他便抑制不住地喜悦。

乔言看着苏湄不懂装懂半真半假的眼神,开口解释道:“义诊不是为了什么名声,而是,我乔家在能够衣食自给的基础上,还有余力去救治别人时,自然要不假思索地伸出援手,我认为,人生在世,有更多的人需要我,比我靠自己的手艺去和商人一样敲诈穷苦的百姓而赚来更多金银财宝相比,苏姑娘明白了吗?”乔言就像是一位看着笨学生的先生,轻轻地点了点苏湄的额头,当然,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竟是如此,我行走江湖多年,像乔家这样有大善的人家,凤毛麟角,公子之德,让苏彦佩服。”苏湄总是喜欢摆出江湖人的姿势,说一些什么称兄道弟、对某某人很佩服要拔刀相助之类的话。

此刻,乔言是第二个打断她这样说话的人,只见他轻轻皱了皱眉头,严肃地看着苏湄,说:“苏姑娘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乔某担待不起,本是行小善,如若不经意间成了好事,便也可以,只是,乔某不喜欢被吹捧的感觉,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苏湄知道他认真了,可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便低下头嘟着嘴,含糊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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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大殿内,小皇帝一直在讨好陌谦,可是对方就是不为所动,冷漠得很,这时内监忽而来报,小皇帝的一个妃子有喜了,他高兴之余,看见在内监面前也不给面子的陌谦,心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且直接便说了出来。

那就是:“陌卿,你还未娶妻吧?你不会是觉得朕这些日子流连后宫,忽略你了吧?”

陌谦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当今天子刚换的衣服上,他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没有回答。

小皇帝却有心捉弄他,不依不饶:“这算不得什么,满朝官员适龄的女子也不少,你若看上了,我颁一道圣旨,赐个婚便好了,你要不说,我就替你挑了!”

陌谦眸色微微一变,可又稍纵即逝,不动声色地说:“陛下,此事不劳烦陛下操心了。”

小皇帝一听,来了兴趣,问陌谦道:“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说来听听,我不赐婚,撮合撮合也是可以的吧?”

陌谦却久久没有回音。

小皇帝也觉得颜面不再,虽是老友,却总是对他爱搭不理,于是一气之下偷偷调来了各家女子的卷册,要为陌谦寻个良缘。

没想到新上任的皇帝陛下竟然真的认真起来,几天以后,便借着邀陌谦前往赏乐的时候为他安排了一场“约会”,本以为才子佳人,成就一段万古佳话,他还能从中得个“红娘”的名号,快哉快哉!

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样充满奇迹。

陌谦走在长廊上,还没有进亭子时,就听到婉转绝妙的琴声,琴声如蝴蝶般轻盈盘旋,落在了他的指尖,若是往日,陌谦一定会调侃小皇帝,类似“陛下的兴趣还真是各种多样,连这种多愁善感的曲子都能信手拈来”,今日,他却一言不发。

因为这首曲子,从琴声听起来,拨弄琴弦的力度与小皇帝平日弹的高山流水并不可相比,一听,便是出自女子的手下。

陌谦驻足在了亭外,细听琴声穿进耳畔,再随着春风,飘散到这春意满满的庭院。

半晌,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取自《琵琶行》——白居易),一位红衣女子从亭中走出,脚步轻盈,袅袅婷婷,眸中含笑,她走至陌谦面前,俯身行礼,红唇轻启:“陌相。”

陌谦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眉心的朱砂红得似血,看她微微躬身,用如水的眼眸回报他的眼神。

“你是谁?”

“妾叫兰瑟,是陛下让妾到这里来的。”那女子回答得倒是爽快大方,只是兰瑟这名字,听得耳熟。

陌谦想起来了,兰瑟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如今,已经连任十五载了。坊间传闻,兰瑟是京中女子的典范,尤其是弹得一首好琴,与宫中乐师不相上下。

“这首曲子,很好听。”陌谦如实说道。

“多谢陌相夸奖,若是以往,妾就走了,可是,今日,陛下让妾再为陌相弹一曲《凤求凰》。”陌谦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心下明了是小皇帝安排的“美人局”。

既是小皇帝安排的,他也不好拒绝,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琴声响起,迷雾散开,陌谦仿佛进入了幻境,看见了阔别已久的面庞。

琴声戛然而止,兰瑟起身时,发现权倾一时的陌相竟然满面泪水。

“原来,陌相已有心上人。”兰瑟见到此景,坦然说出此言。

陌谦眼神笃定,说了一句:“是。”

兰瑟有些黯然,说实话,她没见过这样的男子,可是,在听到这个字后,心中却忽然释怀。

“陌公子,没见到公子之前,尽管是陛下安排,兰瑟还是对公子抱有期待,可如今,兰瑟却希望公子能够遵从本心,追求所爱。”兰瑟摘下面纱,是一张与兰澈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女子柔美的脸,她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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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府内,兰瑟一回到卧房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倔强而固执地站在那里。

“爹。”兰瑟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径直走了过去。

“你去干嘛了?一天都不在府上。”兰老爷气势汹汹的样子,似是对女儿的行为十分不满。

“我出去了。”兰瑟低头,低声说。

“我还知道你出去了呢!你去哪儿了?”兰老爷扬手就要打兰瑟,可手到半空,便停在了那里。

“是陛下让我出去的,说是要给我介绍好姻缘。”兰瑟从不隐瞒父亲,一向有问必答。

“然后呢?”兰英听到“陛下”两个字,态度缓和了不少。

“那位公子是受陛下之托去见我的,不过,他已心有所属了。”兰瑟冷静答道,她虽是闺阁女子,对人情世故却看得十分通透。

“你知道爹的脾气,爹不是故意的。”兰英慢慢地坐了下来,惭愧得看向女儿,眉宇间尽是疲惫。

“我知道,是因为哥哥。”兰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她的哥哥兰澈在和家人游玩的过程中走丢,再也没被寻回来过,生死不知。

“爹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不要让爹再承受这样的痛苦。”兰英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向兰瑟说道,他的妻子,在儿子失踪后不久便病逝了,女儿,是他倾尽心血抚养长大的。

“爹,我会的。”兰瑟轻轻地坐到父亲身边,白皙清瘦的手指擦拭去父亲脸上的泪水,郑重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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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热嗽。”乔言把书藏到背后,低头说道。

“额……用甘草二两,在猪胆汁中浸五天,取出灸后研细,和蜜做成丸子,如绿豆大。每服十丸,饭后服,薄荷汤送下。此方名‘凉隔丸’。”苏湄自信地娓娓道来,末了还不忘偷瞄一眼乔言的反应。

“不错。”乔言依旧低头翻着医书,没有反应,更没有——夸奖。

“白浊。”

“用盐吵黄芪半两、嗯……啊……还有什么一两来着,共研细,每服——”苏湄看乔言并没有认真听的样子,便哼哼唧唧想要糊弄过去。

“茯苓。”乔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然而他的眼睛确实没有抬起来过,甚至还拿笔在看的那本书上勾勾划划。

“哦,茯苓,每服——”苏湄不服气地看了乔言一眼,接着往下背。

“重新背一遍。”然而那个青年,根本就不给她偷懒的机会。

“用盐炒黄芪半两、茯苓一两,共研细。每服一钱。”苏湄十分完整地背了出来,本以为可以歇一歇的时候,乔言嘴上又冒出了一个病症。

“老人便秘。”

“这么长啊?”

“能背到哪里算哪里。”

“用黄芪、陈皮各半两,研细。另用大麻子一合,捣烂,加水揉出浆汁,煎至半干,调入……”乔言合上了书,十分认真地盯着苏湄看。

“苏姑娘,你这样,是不行了。”乔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勾勾画画,似乎对的没有几个。

“不是,你都考了一百多个了,也要考虑考虑我的记性吧。何况,我还是个病人,我是需要休息的!”苏湄嘟着嘴巴,不满地向乔言反抗。

“可是,不是苏姑娘说,要行医治病救人吗?连这个都记不全,怎么做丹青妙手啊?”乔言无奈,想起苏湄那天的铮铮誓言,就觉得头疼。

“我也要向你们一样,为天下百姓祛除病痛,乔公子,你教我医术吧!”许多天前,苏湄看见乔家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为病人跑前跑后,便体会出了医者的辛苦与伟大,声称,要改行。

然而,已经十天了,她还没有背会乔言交给她的第一本书。

“这样是不行的,你不教我,只让我自己背,我领悟到的东西,会大打折扣的呀。”苏湄眨着眼睛,企图说服乔言。

“苏姑娘,请勿要强词夺理,我从小学医,也是从背书开始的。”乔言冷静地反驳。

“不是吧?这么多书的吗?”苏湄指着乔言带过来的那一箱医书,震惊不已。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若想成为一个好郎中,在任何一步做错都有可能会让病人忍受折磨,所以,只有博览医学界的群书,才能上任为病人看病。”乔言回忆起了年少的日子,每日与医书为伴,附近的孩子们叫他出去玩,每次说着等看完书就出去,结果,等到月亮高悬,孩子们都回家的时候,他才看完那一本厚厚的医书。

“现在许多人,都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却不知,所有的光鲜亮丽和驾轻就熟都在背后付出了万遍的汗水和努力,从一开始的辛苦,到最后终究会有所回报的,不仅是学医,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乔言说。

苏湄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不管是哪朝的文赋诗词,都能信手拈来,不管是哪一路的武功招式,他总是略知一二,那样的人,在背后所付出的,要比她多得多了吧,怪不得,那个人能官拜丞相,用不算好听的话说,可以在朝野上呼风唤雨。

“苏姑娘?”乔言看着苏湄的眼神渐渐变得深远,温柔的声音将苏湄唤回了现实。

“嗯?乔公子,我想好了,把书给我吧。”苏湄一瞬间的转换让乔言微微惊诧,却还是把书递给了她,他一定想不明白,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竟然可以如此强大,造成直击心灵的改变。

“苏姑娘,莫要再叫我乔公子了,乔某只是一介布衣,不习惯别人这样叫我。”乔言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对苏湄提议说。

“这还有什么?那叫什么啊?”苏湄只觉没什么大不了,却也不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才合适。

“叫我的本名好了。”乔言这样说着。

“那你便叫我阿彦吧。”苏湄看对方如此真诚,也不好摆着架子让乔言叫自己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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