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倚翠楼安静了。
事实证明,李秀忽悠人的功力真的很到位,“汴京”这个词语在这些凉宫城百姓的眼中那是什么?
京都,天字脚下。
真正的王朝权柄之地,各族豪阀的汇聚之所
一个知县的儿子算什么,那里有尚书的儿子,有宰辅的儿子,甚至还有皇帝的儿子,那才是真正的权贵,随便拎出一个就够灭他们几十回了。
二楼栏杆前的马晏阳脸色有些难看,只道是踢到了铁板,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不信?”
李秀玩味一笑,看着二楼的马晏阳语气平淡道:“本公子一封飞鸽传书入京,轻可让你爹官位不保,重可让你马氏满门尽诛,选一个?”
倚翠楼里的声乐听了,姑娘们纷纷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马晏阳也沉默了,额头泛出汗珠从脸颊流下都不敢再伸手去擦。
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位白发白衣的公子哥恐怕是汴京城中只手摭天的权贵人物。
别说什么皇子、宰辅之子了,即便只是一位尚书之子便已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得罪的存在了。
“公子~,误会,都是误会。”
打破众人平静的是一名中年美妇,妇人名唤杨花水,人称杨妈妈,是这倚翠楼中的老鸨。
扭腰晃臀,款款而来,虽已不再是二八芳华,但仍称得上是风韵犹存,比起汴京甜水巷的那位“沉湖”妈妈,还是要好上许多。
“你又是什么人?”李秀微微皱眉,面露一丝不悦道。
“奴家杨花水,这家倚翠楼的老板娘。”杨花水语气娇柔妩媚道:“两位公子来咱倚翠楼都是图个乐,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是吧马公子?”
二楼的马晏阳先是一愣,看到杨妈妈给她使的颜色后立刻明白了意思,看着楼下的李秀拱手道:
“这位公子,今日动手伤了您仆役的确是我不对,在这里先向公子赔罪了,只是您这仆役趁着马某办事之时闯入我房中坏我好事,这可是青楼大忌,马某也是一时气急这才让手下伤人,望公子海涵。”
李秀听完马晏阳的话微微眯了眯眼,这感觉不像是说的假话,随即看着旁边的黄不亏小声问道:“真的?”
黄不亏没有作答,只是发出了蚊子般细小的一声“嗯”,算是肯定了这个答案。
李秀:???
没记错的话,这凉宫城的城门口还有你的通缉令吧?
上次放把剪刀,这次又去坏人家好事,换成是我被这么搞都忍不住想打你了,你们俩这是有仇还是咋地?
“算了,本公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这件事是他不对在先,受些皮肉之苦也就算了,本公子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了。”李秀语气平淡道。
依旧是那副上位者的语气和姿态,虽然是我理亏,但是我不道歉,最多就算是原谅你了。
“多谢公子海涵。”
二楼的马晏阳再度拱手,看到李秀压根没再看他之后,这才转身返回了房间。
一楼,姑娘们看到杨妈妈的眼色,也是纷纷围了上来。
“公子~咱们倚翠楼的芙蓉糕出炉了,公子尝尝?”杨妈妈就站在李秀身旁,声音旖旎的问道。
便是她这种阅男无数的青楼老鸨,细观李秀的面容也是要由衷的赞叹一句:好俊的公子。
“没兴致了,本公子住在同福酒楼,让人送些过来就行了。”李秀摆了摆手,转身带着黄不亏朝倚翠楼的大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秀又回头再加了一句:“糕点送来便可,人就不要来了。”
……
离开倚翠楼,走在凉宫城城北的街道上。
李秀一脸的平静,当才的一幕对话,对于他来说这是基础操作而已,最多算是复习了一下业务,不值一提。
黄不亏就没那么淡定了,可劲的大喘气,满脸就写着四个字:劫后余生。
“多谢公子救我啊。”
“说说吧。”
“啥?”
“说说你为什么又去惹那知县公子。”李秀开口问道:“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
“他在倚翠楼欺负了你喜欢的姑娘?”
“也算不上喜欢。”
“你大晚上的跑去坏人好事,闲的慌?”李秀笑骂道。
“也不是,就是看不惯他,那倚翠楼里的都是身份清白的淸倌儿,看到我这种人也都会叫一声黄公子。”黄不亏一脸认真的说道:
“看她们被那马晏阳打的满身淤青还不敢怒言,只能一个人躲着哭,贫道心揪。”
“就为那几声黄公子?”李秀有些诧异。
“对啊,贫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谁不是一口一个臭道士,也只有这里的姑娘喊过我一声黄公子,贫道记她们的好。”
“我黄不亏虽然命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世道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可就算再下等的青楼姑娘,也不能当牲口一样打骂不是。”
李秀静静的听着,他没有去反驳黄不亏的话,更没有告诉他那几声“黄公子”其实是他口袋里的银子换来的。
“公子啊,你说这些姑娘为什么不反抗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呗,干嘛非得呆在倚翠楼受那马晏阳的气啊?”黄不亏开口问道,字里行间满是在为那些姑娘鸣不平。
“黄不亏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洒脱的。”李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世间有一道枷锁,有些人的锁是出生之时被父母戴上的,有些人的锁是长大之后自愿求来的,而这道枷锁的名字,我们称他为——规矩。”
“那些姑娘迫于生计入了倚翠楼,倚翠楼给了她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们便要为倚翠楼迎客赚钱,这是姑娘们与青楼之间的规矩。”
“倚翠楼作为官府打压的烟花场所,而凉宫城的马知县高抬贵手,让她们得以继续生存下去,她们便要捧着那位知县公子马晏阳,这是青楼与县衙之间的规矩。”
“得了人家的庇护,便要有所付出,黄不亏啊,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的。”
“可公子,她们可以不用这样的啊,图什么?”
“求财者有求财者的需要,施财人有施财人的诉求,黄不亏啊,今日本公子送你一句话,你记住了。”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
……
离开倚翠楼之后,再看这热闹的夜市也都没什么兴致了,
两人并肩,径自返回了同福酒楼。
来到酒楼门前,李秀这才发现有一红衣红发的背影就在站在门口,背对二人,李秀心中一惊,暗道一声:“要凉!”
“回来了?”
萧依然倚靠在门框边上,转过身,手里拿着两根竹签沾好的糖画。
一根是“金乌”图案,保存完整,看起来是没舍得下嘴;另一根是“猛虎”图案,只是这虎头已经让人给咬了一半。
“小师叔,好巧啊,我正准备去夜市找你呢。”李秀面带微笑,打着哈哈道。
气氛冰冷,没有回答。
“那什么,本来是打算随便逛逛就回来找你的,主要是因为遇到了黄不亏。”李秀赶紧将旁边的黄不亏拉到身前解释道:
“之前遇到黄不亏被一伙人给欺负了,我去帮他解了一下围,小师叔你看,他身上的伤都还在呢。”
“哦。”萧依然瞟了一眼,伸手将那根没有脑袋的“猛虎”糖画递给了李秀:“你的,之前想吃没忍住,咬了一口。”
“没事没事,咬的好,这虎头一咬了一半感觉更威猛了。”李秀连忙上前接过糖画。
萧依然却是没有要再和李秀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转身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留下红衣的背影和一句简单的话:
“我知道你去倚翠楼了,之前听沐沐说过你身体有毛病,我就猜你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