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朝阳未起,天光渐亮,绿树成荫处,空气格外清新,
有昨夜的积雨自城隍庙檐上滴落,宛若珠帘,碎碎圆圆。
李慕白是第一个睁眼的人,修行至清晨,见证了这场山雨渐停的全过程。
起身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独自走在城隍庙的门口,看了看院中满地的积水,看了看院外满山的莺飞草长。
自身的境界似乎有些进步,在凝神一层上浮了些,快要触及二层门槛了。
周围的人都还睡着,唐沐烟算是闭目养神,李秀与黄不亏的鼾声就像是领唱者,领着镖队中一群糙汉子一起奏鸣。
“公子看到了什么?”
“嗯?”
李慕白回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居然站着一人,是那名目盲女子。
小丫鬟此时还靠在柱子旁睡着,这名目盲的女子独自走来,一举一动完全不像是目盲之人。
李慕白细细打量了一下,目盲女子的白纱似乎换了一条,已不见昨夜的殷红。
“姑娘并非目盲之人?”。
“目盲,心不盲。”
“那姑娘单独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目盲女子不答,只是走上前与李慕白并肩站着,眼蒙白纱,却依旧感受着周围的山间草木。
等了一会儿,目盲女子深吸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开口道:“小女子想问公子一个问题。”
“姑娘请说。”
“公子应该是三教仙宗之人,道宗,是凌云宗还是上清宗?”
李慕白没有回答。
目盲女子却又像是知道了什么,自问自答道:“上清宗修行符箓,公子持剑,应该是凌云宗的弟子吧?”
“姑娘的确目盲心不盲。”李慕白语气平淡,依旧目视前方,问道:“这就是姑娘想问的问题?”
“非也。”目盲女子微微摇头:“小女子想问公子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如果有机会的话,人间至尊和长生真人之间,公子选什么?”
李慕白沉默了,没有给出答案。
他心中是希望能像师父那样,渡过成仙劫,修成道门真人的大长生境界,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否如愿,犹未可知。
“公子还没有想好答案?”
“人间至尊,一怒可引伏尸百万,一言可定天下兴衰,这自然是所有人都梦寐已久的无上权柄。”
“但公子似乎更倾向于后者?”
“不知道,现在如此,但以后未必,所以我恐怕给不了姑娘想要的答案。”
“如此,便当小女子从未问过这个问题吧,给公子徒增烦恼,还请公子见谅。”目盲女子说完,施了一个万福。
“姑娘不必多礼。”
……
再一个时辰。
唐沐烟缓缓睁眼,体内气机流转慢慢平稳下来,一口浊气自胸腔吐出。
这一夜冥想,闻暴雨之声,有所顿悟。
此时的城隍庙中鼾声依旧。
自家师兄枕在白虎的背上,翘着二郎腿全然没有睡姿可言。
小师叔也枕在白虎背上,和李秀的姿势差不多,原本五感敏锐的她这一晚倒是睡的格外踏实。
黄不亏则没有白虎枕头的待遇了,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捆枯草,自己绑了个枕头睡着。
而慕白师兄……
唐沐烟看了看周围,发现李慕白就站在城隍庙的门口,呆呆的看着山间草木,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小师叔,小师叔。”
唐沐烟推了推萧依然的手臂,这些人里面小师叔自然是最容易叫醒的。
“嗯?天亮了?”
萧依然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后又摸了摸身后的白虎虎皮:“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看来这虎皮枕头还有助睡眠的效果,难怪李秀成天睡眠质量这么好。
“起床了!起床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镖师们醒了,韩天狼醒了,黄不亏醒了,目盲女子身边的小丫鬟也醒了……
除了,李秀。
唐沐烟也是无奈,看了一眼旁边的黄不亏开口道:“可能要辛苦黄道长了。”
“这……不太好吧。”
“没事。”
萧依然听完这段对话还有些纳闷,可一看到黄不亏准备脱鞋的架势,立刻就明白沐沐那句“辛苦黄道长”的是什么意思了。
“你先等等,等我们出去了再说。”
一群人,朝着城隍庙外火速撤离。
“吼~”
白虎低吼,似乎是在警告黄不亏别乱来。
它知道黄不亏的脚臭有多猛,放平时它早溜了,可现在李秀正枕在它背上,它也不敢动啊。
“桃花兄,得罪了。”黄不亏看着趴在地上的赤瞳白虎,龅牙凸起,一脸贱样。
“吼~”
“待会儿若是公子怪罪,桃花兄记得帮贫道求个情啊。”说完,黄不亏扔下了自己的裹脚布,撒腿就往城隍庙外跑去。
片刻后。
“咋又有窜稀味儿?”
李秀感觉有些头晕,呼吸也觉得不畅,缓缓睁眼就看见背后的白虎正趴在地上一阵干呕。
视野再转,那块发黄发硬甚至有些熟悉的裹脚布出现在了李秀眼中。
白虎:吼,呕~
李秀:我刀呢?
自那日以后,狮驼山城隍庙,后推三月,无人踏足。
……
……
镖队动身。
白车在前,红车居中,目盲女子的马车则是在最末尾,三辆马车都在镖队的保护下,朝着通州边界行去。
山路有些崎岖,加上一夜暴雨,好些地方都出现了泥土松动、山体滑坡的现象,马车行驶显得格外颠簸。
黄不亏坐在白车上驾马,整个人鼻青脸肿,一脸的幽怨。
李秀倒没有真的去计较,不过挡桃花可就忍不了了,从城隍庙出来直接将黄不亏扑倒在地,一顿海扁。
知道这是自己人,所以没有用爪牙,但这一顿虎掌推油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不过索性都是些看起来惨重的皮外伤,不至于真的伤筋动骨。
“公子啊~”
“你给我闭嘴,看见你我犯恶心。”
李秀完全没有要理睬黄不亏的意思,趴在车厢里的白虎直冲着黄不亏打哈欠。
“公子,这是你师妹的意思,贫道冤枉啊。”黄不亏掀着车帘,表情极度委屈,各种喊冤。
“她让你脱你就脱?”
“贫道这不是不会拒绝女人嘛。”
“滚蛋!你银子没了。”
“别啊公子,贫道就这么一点儿家底,以后还要靠它取老婆呢。”黄不亏立刻一脸苦哈哈的表情求道。
“那我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要不要?”
“要,必须要啊,公子您尽管吩咐,贫道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黄不亏转过头,一拍胸脯道。
只是这扭头的一瞬间,缰绳脱手,马车瞬间一个颠簸,差点直接翻了。
“卧槽!”
“失误失误。”黄不亏连忙稳住马车,脸上堆着猥琐的笑容:“嘿嘿,这昨晚下了雨,路滑,路滑。”
“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目盲女子的身份,越详细越好,这女的不简单。”李秀压了压声音说道。
“不简单?她不是贫道的同行吗?”黄不亏不解的问道:“就昨晚那些判词谶语啥啊,贫道张口就能背一大段。”
“你懂个屁,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秀说着,从怀中将目盲女子给他作为交易的金牌拿了出来:“王朝规制:金龙五爪天子御用;金龙四爪唯太子可持,金龙三爪为正统皇族所用,也就是皇子持有。”
“真是皇子啊?我还以为公子是贪上面的金子呢。”
黄不亏也是没想到,他知道公子搞了个皇子江湖游历的身份忽悠那群镖师,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炸出了个皇子身边人。
“废话,去找镖局的人打听一下,他们接这趟镖对于那目盲女子的身份应该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那这车……”
“把缰绳放下,挡桃花来驾车就行。”李秀语气平淡的说道。
就看到车帘掀开,挡桃花伸出虎爪将马缰绳按住,朝着拉车的两匹马低吼了一声。
两匹刚刚脱缰似要狂奔的马儿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比之前黄不亏驾马时还要温顺。
挡桃花:两位马老妹儿身材不错呀,自动导航一个钟,懂?
马儿:懂,虎哥放心,都您安排上了,妥妥的。
山间路上,
镖队绕山过,白虎驾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