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了许久寒暄的话才继续启程。
马车一路缓缓朝皇城去,晕晕乎乎的不知过了多久,刚进了城门,滕羽清就觉得车外头热闹喧嚣不同凡几,可如今既已进城,想来自己一个大家小姐还是不好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只能学武林高手,蹲在车里听风辨音,靠外头的吆喝来判断街上都有些什么。
莺歌看着滕羽清一副心痒难耐,强忍着不去翻帘子的样子,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却故意不去点破,只让她忍着。
滕府座落在皇城的北面,离城门有些远。
黑色的马车缓缓从大街上经过,滕羽清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路由喧嚣吵闹在逐渐变得安静冷清。其实有稀少几个人走过,只不过没人留意这被人护送的马车,更没有好奇的眼光。
不大一会儿,马车似乎地拐入了侧巷,在一片树荫之下,停在了角门处。
滕羽清掀起帘来下车,遥望不远处冷清的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府门,原来这里不是因为偏僻而寂静,而是因为住着富贵的大户人家,没有普通老百姓的喧嚣吆喝声罢了。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滕府比想象中的庄重了许多。
再看看滕羽泽,依旧是一张被欠了钱似地面瘫脸。
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下人们迎了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滕羽清,嗫嚅着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和行礼,在看到滕羽轩时好似找到了泰山般,“哎呦,大少爷,您回来了。”
“这是小姐滕羽清,这位是滕羽泽,不得无礼。”
那小厮马不停蹄的行礼,“是小人不识泰山,请公子小姐见谅。”心里却暗道:老爷养在老宅的这私生女长得真水灵,再看那少爷也是一表人才。
滕羽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由滕羽轩引着往门里走去。下人们松了一口气,开始搬运马车上塞的满满的行李。
门里早有小厮守在一旁,引着众人进去。
惠林的老宅已是很大了,可如今比起这里竟是有些不值得一提,内有小桥流水,假山花枝,仿若走在园林间,一路向深了走,沿路遇着些婆子下人无数,一见有人来了,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不见丝毫忙乱。
诸葛先生和柳先生被安排到了厢房休息,滕羽清姐弟则是由小厮引着走去内院。
这院子极大,走了许久还未走到内院,看来父亲大人的权势果然如日中天。
滕羽轩暗中瞧着自己这名义上的弟弟妹妹,原以为他们会有些心慌拘谨,但一路走着,一路望着,这位妹妹一直面带微笑,全无一丝拘谨。而这位弟弟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手中摇扇,显得无比随意。
下人们隐约猜出这二人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仔细的打量着他们,看那女子仿若如沐春风,想必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再看这小少爷长得俊俏,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隐约有了好感。
到了内院前,领路的小厮换成了丫环,这丫鬟竟比在惠林见到的大家的小姐还要端庄标志。几人跟在她的身后,进了院子。
滕羽轩站在中厅位置,他们则是被引着站在了一侧。
丫环婆子们站在一旁,倒不是想故意给他们个下马威,只是不知道这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庶子的身份应该如何对待。他们做下人的行事还不是都得看主子的脸色。
过了许久也没人来,滕羽清觉得无所谓,随意转了转,觉得这里面的布置极其有讲究。
滕羽泽显得有些不耐烦,对身边的小丫头道,“你,过来。”
那被叫住的小丫头似是有些意想不到会被差遣,怔了一下,细声问道:“少……您……有何吩咐。”
滕羽泽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明明想叫少爷,却眼神似有似无的望向不远处静立的滕羽轩,硬是把少爷二字吞了回去,变成了‘您’。
他嘲弄的笑了下:“有茶吗?渴了……”
小丫头应声连忙答应着,转身就跑,还未跑远,又听到他喊道:“顺便带两把椅子。”
他好笑的看着小丫鬟吃力的搬来了两把沉重的椅子,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小丫鬟气喘吁吁喘着粗气,见小少爷搬起椅子,习惯性的擦了擦,摆在了那小姐的面前,她就很自然地坐了下去——
而那小姐芊芊玉手为他沾起了茶。
有一种幻觉,这个屋子里似乎只有他和她,其他人都是空气。
小少爷和小姐的关系真好……
不过—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阶前,可他们呢,大摇大摆地坐在那,真的好吗?
再一想,到底是从乡野穷乡僻壤过来的,没有学过这些规矩……
那小姐据说还要嫁给云将军呢,这个样子岂不是会被嫌弃……
滕羽轩依旧极其恭敬地站着,不理会这面的情况,直到回廊里传来一阵极细碎的脚步声,似是有很多人前来,紧跟着就闻到一阵极幽淡的香味,这香味足以和初哥哥身上的香味媲美,好闻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只见一位贵妇人正满脸微笑地走了过来,她本就长得极美,身穿一件琥珀色底刺绣缠枝花花软缎纱衫,逶迤拖地紫色妆花事事如意棉绫裙,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茉莉玳瑁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挂铃铛的手镯,整个人显得富丽又不失端庄。
后面跟着一连串俯首的丫鬟。
这人好大的排场,想必就是他们的母亲——上锡公主吧。
二人站立起身行着礼。
滕羽轩郑重道:“母亲。”
那妇人眉如远黛,温柔地说道:“孩子们一路辛苦,且坐着吧。”
滕羽轩这才坐下。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那女子一路走向前方的正座,头上的步摇没发出一点动静,滕羽清暗道,好厉害。
都说嘴甜的孩子惹人爱,她满脸可爱的笑容,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甜甜地道:“母亲大人好。”
滕羽清回忆着来之前诸葛先生给她做的功课,上锡公主是当今圣上同母的亲妹妹,曾经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如今又是现皇帝留在世上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因此这女人的地位可想而知,难得的是世人皆知她受宠一身,可她却不是那嚣张跋扈的人,相反,她行善施德,好评如潮,很得民心。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的一位身世显赫,样貌无双的女子会嫁给那时还是一个小将军的滕竺,成婚以后,这二人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曾经的那个小将军也已经变成了赫赫有名的永安侯爷,直到这时,众人才服了这个传奇女子毒辣的眼光,如今他们已成为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在皇城内外成就了一段佳话。
所以当传出永安侯爷居然在惠林藏有一私生女和庶子时,皇城里还惹出不少议论——众人都很好奇这两个孩子的身世,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位私生女将在六月初六嫁给云离丞相的儿子云鸿风。
先不说这是私生女能不能配得上那位青年才俊,就是凭着这几年云家和滕家水火不相容的关系,这也是一件绝对说不通的事情。
可是,圣旨就是圣旨,圣心难测,无人敢违背。
上锡公主亦是满脸微笑,但瞳子里却是闪过一丝莫名神采,“大家想必累坏了,进来歇息下吧。”
应下随着她往厅里走,一路都很闻到那股清香的香水味。
滕羽清暗自想着,下定决心要和这位母亲混的好一些,这样她就能要来一些送给初哥哥了。
许是上锡公主身份的原因,滕羽清觉得她这一屋的丫鬟也都被她待的太过端庄了些,反倒有些死板了,显得屋子里肃穆的可怕。
……
茶上来了,是地道的应时采花,好茶。
点心也上来了,是地道的皇城小饼,好吃食。
这些滕羽清是见所未见,尝所未尝。
只是吃饱了喝足了,敷衍的说了一大堆慧林的经历,也有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滕羽泽本就喜欢吃糕点,尝到了如此新鲜口味的竟也觉得他从前最爱的食味斋的点心也就不怎么样了,因此只管吃。
滕羽轩原本在滕羽清看来是个豪放爽朗的性格,可没想到在他的母亲大人面前却显得这般小心谨慎,一副极其正经专注的样子。
丫鬟没有人敢作声,齐刷刷的站在一旁候着。
好家伙的,他们难道都很怕这个女人吗?
虽说谣传着她的许多美闻,可是望着她那深不可测注视的目光,滕羽清感觉一阵不自在。
众人无声,上锡公主和滕羽清也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陷入沉默之中。
双方都意识到,可能彼此都很好奇,又或者,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灯,然而谁也不愿意完全暴露出来,还不如干脆就沉默以对。
所以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服侍的小丫鬟连换茶时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只有滕羽清不尴尬,偶尔握着茶杯朝着她微微一笑,似是示好,又似是在客气。
上锡公主暗自惊叹,面前这丫头果然不一般,老宅的那人竟是如此细心将她栽培成了这般落落大方的女子,只可惜啊,她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