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
“——北山行宫!”
魏东楼眼前一亮,复又深深凝眉,“可是……北山行宫是皇家之所,无令不可搜,而且就算得了搜查令,只怕查起来也颇为掣肘……”
“其实我也不确定那里一定有马,但我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有可能是真正的藏马之所。而且就算不在行宫,北山侧面也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旧山洞,我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在这两处。我手绘了一张简易的图,你看,图上标识的地方是可能的藏马之处,赤焰跟我在山中几年,非常熟悉山里的道路,你带着它,找到这些山洞并不难,算算日子,如果快马加鞭,兴许还能找到许多匹。”
“可这都是你的猜测,如果找不到呢?”
“必须找到!”莫颜眼神坚定,又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来,递给魏东楼。
“这上面详细写着马场的马匹种类,数量,等级。尤其标红的这几匹,这是钦点的御马,如果山上找不到,那也务必要找到几匹类似的,剩余的想办法随意充数一下,能充多少是多少。对王上,你就说这主意是欧家想到的,如果能找回半数以上也算是戴罪立功,这样王上应该不会重罚,起码不会是死刑。”
“……”
“还有这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马匹的种类和其可能的所在之处,方便你寻找类似马匹……等我自首之后,这些重要的事情就要拜托你…….”
她事无巨细详尽叮嘱。
魏东楼听完只觉心都抽紧了,他不得不承认,莫颜想到的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办法,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盯着她的眼睛黑如深潭。
良久,他轻轻启口:“我竟不知你为了欧家思虑至此……只是,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对,我一定要救欧家!”
莫颜轻轻吸气,声音很静。
魏东楼更加心痛失措,“把所有的罪责都背到身上,即便死刑,你也不悔?”
“我不后悔!”
“你心甘情愿为欧家——”
“——我心甘情愿!”似乎怕他听不懂,她又重复了一遍,坚定的双眸诚恳的望向魏东楼,“我心甘情愿!魏将军,请你帮我!”
魏东楼忽然沉默,心口没来由的一抽,竟然觉得抽得好痛。
握紧手心的宣纸,一点一点,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熄灭,他嘴唇苍白,轻若无声地说:“好……我帮你……”
“……”
“……”
沉默片刻,莫颜低头不再看他,“魏将军,你现在同讯案司协同办理马场一案,你我实在不宜多处,我很快就会去自首,魏将军还是请回吧......”
“……”
魏东楼凝神看着莫颜,失魂一般转身离开红罗巷,灿烂的阳光下他高大的背影竟有种令人心惊的孤独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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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徐徐的夜,青姗站在楼顶的天台之上。
放眼望去,白日里繁华的街道上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贩,路灯拉成斜长的阴影,她空茫地仰起头,只见漆黑的夜幕中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呆呆地站在夜色中,她握着手里的玉盏神思恍惚,轻声呢喃:“风铃响,故人归,我在等风亦等你。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再无你……”
她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砰”地重重把玉盏放在廊檐上,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幻想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如今和睦没有,故人没有,家亦没有,有的只是眼底无处掩埋的孤独和落寞。
…….
天琪已经睡熟,莫颜上楼来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边。
青姗只当是丫鬟,头也不回,幽幽的叹了口气。
莫颜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清脆碰了一下她的玉盏,笑道:“姐姐今天好雅致……”
回头发现是莫颜,她了然一笑,“怎么,都安排好了吗?”
“唔,安排好了……”
“司马靖这如意算盘打不成,只怕要失望了!”青姗玩味般妖娆一叹,看向莫颜:“人生最美少年时,一笑三颦驰竹马。进一步是死,退一步则活,你确定要这么做?”
莫颜顿了顿,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姐姐,复仇是什么感觉?”
“复仇?”青姗望向那孤寂清冷的月,呢喃道:“于我,复仇是一种忘不掉,解不了,放不开,舍不下的痛!没得选的感觉吧,我忘不掉,所以没得选!”
莫颜沉默片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青姗倾手给她又倒了一杯,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幽幽问道:“丫头,如果时间倒流,再给你一次机会,马场那小子—你还会爱上他吗?”
莫颜抿了抿唇,“应该会吧……不管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喜欢过他就好了,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青姗冷冷一哼,难掩心中凄苦:“那是因为你没有真的被伤害过……我曾经以为此生至幸,沦落红尘依然可以得一挚爱,可没想到那不是挚爱,而是冤债!如果时间重来,我希望自己没有遇到他,哪怕沦落风尘孤独终老,我也不愿日日受这骨肉分离的相思之苦……”
“……”
莫颜顿了顿,浅浅抿了一口盏中酒,“我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人活着就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总会享福,也总要受苦,谁还没有不顾一切就是想要撞南墙的时候呢?”
“你说的对!”
青姗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玉盏,“砰——”,细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清脆无比。
她将玉盏放在唇边,自嘲一笑:“所以南墙我撞了,缘起我忘了,苦果我也受了!人啊,来时藏云海,归期幻星辰,到底怎么才称得上好呢?”
莫颜一时怔住。
烈烈的酒在喉间萦绕,她忽的沉了声音问道:“姐姐,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青姗的手几不可查的轻轻一抖,眼底的孤寂被狠厉包围,她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玉盏,坚定言道:“我不知道,亦不想知道……孩子没了,我的余生只剩复仇!我只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缘已起债未还,就够了……”
她仰头,一饮而尽,清酒火辣辣地从咽喉一路燃烧到胃里,青姗痛得抽搐了一下,月光下的身影格外孤单。
莫颜苍凉一笑,眼神渐渐空洞,她以为她在问青姗,其实她是在问自己。
她不知道答案,亦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生命中有一些人与事就要被迫放弃了!
一想到这里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忽然痛得仿佛麻木……
可是欧家有难,如果她不还了欧家对她的恩情什么都不做的话,她无法原谅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如果大家都死了,最后只剩她一个人活在内疚和自责当中,那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