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徒步赶到府城已经是后晌申时。
书院里的崔平兆得知大嫂竟然死去,也伤心悲痛的哭嚎了一阵,想到家里如今只有几个侄子,他当即收拾好东西要往家返。
叔侄二人沉着脸走出书院。
看到漫飞舞的大雪,崔平兆的心更加悲痛,贤惠的大嫂竟然死在这样的气里,村里的那些心思恶毒的人岂会出力给大嫂置办丧事。
俩人商议几句,直奔刘承风的铺子,他们要去找刘承风出注意。
在刘家,刘承风一家也陪着金辉叔侄掉了不少眼泪。
看着时辰不早,刘承风吩咐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都随着崔平兆叔侄俩先回村。
就是再艰难,他明儿一早就会带着棺木和办丧事需要的东西去崔家。
崔平兆叔侄俩给刘承风磕了三个响头,和刘家的几个男人走出了刘家。
村里让知赵秀娥死了,怕沾上晦气,好多人都不把崔水生的话放在心上,拿各种理由拒绝去崔家帮忙。
看到这些势力的人,气的耿直的崔水生心口痛的厉害,他冷着脸回到自家,吩咐儿子儿媳随他一同去崔家。
他们仨到崔家,隔壁的王氏婆媳已经在崔平安的外间屋子里缝制着赵秀娥穿的老衣以及孝子们穿的孝衣。
崔平松的媳妇悄悄的擦去脸上的泪水,也坐了下来拿起针线做着活计。
堂屋里,桃子劝着嗓子已经哭的沙哑的崔华锦。
刘氏傻呆呆的望着院子里搭盖灵棚的九斤哥俩和崔平松,她这几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干枯的眼窝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得了消息的陈菊花和方兰花各自背着背篓进了崔家。
大雪封门,家里也没啥稀罕的东西,背篓里装的满满的都是地窖里存放的白菜和萝卜。
崔平兆带着刘家人回到家已经黑透,在厨房帮忙的陈菊花和方兰花把饭菜督堂屋让来的刘家人先吃饭。
两只靴子早已湿透的崔平兆进了家门径直去了大哥住的屋子,想起大嫂的贤惠持家,他跪在大哥的床前望着已经僵硬的大嫂又哭了起来。
半夜崔华锦又发起了高热,烧的满脸通红,又起胡话,金锁跑去程家把程大夫找了过来。
程大夫给崔华锦开了两幅安神定惊的汤药。
崔平兆亲自在厨房灶上给侄女熬药,等药好,又亲自喂了她把一碗苦涩的药喝完。
半个时辰过去,崔华锦高热退去,睁开眼看到三叔回来,想到娘死了,她抱着三叔的脖子又大哭一场。
次日巳时,刘承风和何明槐赶着两辆马车带着棺材和米面菜蔬进了崔家村。
他进堂屋里和六堂妹了几句话,吩咐帮忙的人把棺材和带来的物品从马车上卸下来。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发现崔平乐两口子的身影,刘承风有些恼怒,自己大嫂办丧事,作为兄弟咋能连头都不露。
带着满肚子气的刘承风来到西隔壁,看到这个二堂外甥和外甥媳妇躲在厨房里吃饭。
刘承风大步走过去,挥起鞭子把他的碗打落,“崔平乐,你还是不是个人?你大嫂办丧事,你装啥缩头乌龟呢?”
赵秀娥不是护着那个妖孽吗,看她往后还咋护着那妖孽,简直是死的太趁人心,昨儿午时她得知赵秀娥死了,恨不得去买鞭炮放放。
见刘承风把当家的饭碗打掉,方翠芬委屈的辩解着,“大堂舅,这事你可甭……”
早知道方氏是个搅家不贤的婆娘,刘承风大声呵斥着,“闭嘴!老爷们话哪有婆娘多嘴的!”
方氏这个蠢货回来没几日就把大嫂给气病了,如今大嫂死了,娘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崔平乐哪里敢登门。
他用手卷着被饭菜弄脏的衣裳,一脸的幽怨,“大堂舅,你老也知道,我娘她不待见我们两口子,我咋敢往她老人家脸前凑啊。”
斜了眼这个不争气的二外甥,刘承风讥讽着,“崔平乐,如今你日子混的抖起来了,连亲娘大哥都没放在眼里,老娘你都不认,是不是忘了你姓个啥了!”
这大堂灸话忒扎心,崔平乐吓的腿发软直接给他跪了下来,“没,大堂舅,你就别臊你外甥的脸,我哪里敢不认娘呢,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板着脸把二外甥训斥责骂一通,直到他应允随他去给赵秀娥办丧事,刘承风才黑着脸带着他出了西院。
崔家虽有三个男儿,但孝子不能去挖墓,看到村里只有九斤兄弟俩和里正的儿子崔平松,刘承风让自己的儿子孙子跟着他们去了崔家墓地。
直到他们几个人用了一后晌的工夫把墓挖好,大雪也没停。
从崔家到墓地还有好几里的路,好几日都是雪,怕下葬那日路不好走,他们这些男人打着火把在夜里又铲起路上的能埋入膝盖的雪。
堂屋里,心疼大媳妇早亡,村里饶冷漠伤了她的心,刘氏把家里的所有银子都拿了出来,都她孙女是妖孽,恨得她几乎要咬碎牙根。
为了给孙女正名声,也为了可怜的大儿媳,她要穷尽所有给大儿媳风光大葬,让那些势力阴损的人睁大眼看着,她刘氏不会被这些事情压垮。
听到六堂妹要在外甥媳妇出殡那日大摆宴席,刘承风有些不解,今年这风雪这么大,明显就是大灾的征兆,府城里的粮食菜蔬都涨了不少,可六堂妹为了和村里人置气,竟然把家底掏空来办丧事,一个儿子和几个孙子都没成家,难道就能不关儿孙的事情了吗。
看着六堂妹坚持的神情,刘承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答应次日再去府城采买些肉食和蔬菜回来。
出了屋子,他找到崔水生把这事和他了一遍。
崔水生也有些愕然,皱眉沉思了会,才开了口,“大嫂子,是被这些人给气昏了脑子,刘老哥,如今家里这样的情形,你可不能任着大嫂子的性子胡来啊。”
当年六堂妹家里连饭都吃不饱,还借银子供儿子去府城读书,这次又为了给丫头争这份体面,孤注一掷的把家底都掏空了,刘承风苦笑着,“我的好老弟,你以为我想让她这样,可我六堂妹的脾气有多硬,这几十年你能不知道啊,若不遂了她的心,怕是不好办啊。”
两个人了会话,最后还是按照刘氏的安排去办。
想到村子里二三百口子人吃流水席,在米面肉菜都飞涨的时候,三四十桌的席面,没有三十两银子根本就办不成,又想到让那些黑心的村里人来吃崔家的席面,崔水生的脸都羞愧的红了,他这个里正当的有多不称职。
到了赵秀娥下葬的那日清晨,风雪依然很大。
是听刘氏要大摆宴席招待村里人,崔家院子里外都挤满了人,他们不是来帮忙的,都是存了心思想大吃一顿。
巳时鞭炮响过,随着崔水生的一声起棺。
崔平松和九斤兄弟俩和刘家的人抬着棺木出了灵棚。
崔家兄妹四个哭着跟在棺材后面出了家门。
九斤媳妇和陈翠花左右搀扶着身子虚弱的崔华锦走在满是泥水的雪地上。
拖拽着几乎走不来路的崔华锦,陈翠花看到这丫头眼泪顺着惨白的脸往下滚落,她心疼的劝解着,“好丫头,别再哭了,你娘要是知道你把眼睛哭的都成了一条缝,心里不知道咋疼呢。”
昨夜跪在灵棚一整夜的崔华锦这会腿软的拉不起来,她低声抽泣着,“菊花婶子,我娘还没等锦儿长大呢,她咋丢下锦儿自己走了呢。”
丫头的话让九斤媳妇也止不住流出眼泪,她用白色孝布给崔华锦轻轻擦着脸颊的泪珠,低声哄着,“傻丫头,你娘是个没福气的,你还有奶和爹几个哥哥疼你,咱不想她了啊。”
村里人不时的从他们身旁过去,狂风卷着雪花落在她脸上,想起那些婆娘诅咒她的话,被两个婶子架着身子的崔华锦咬破了干裂的嘴唇,“不是的,都是锦儿命不好,克死了娘,还克死了大嫂和侄儿,该死的是锦儿才对。”
几乎不敢再看这丫头的泪眼,陈菊花这会多想把这懂事自责的丫头抱进怀里,她沙哑着嗓子劝,“傻丫头,人生死由命,咋能怪你呢,可别胡思乱想,想想你奶和爹,锦儿要坚强起来,把你家的日子过好,让那些胡乱嚼舌根子的人看看。”
嫂子秀娥活着时候又多心疼这丫头,村里哪个不知道,这次要不是方氏那个贱人出那样诛心的话,秀娥嫂子怎会早早的死去。
九斤媳妇红了眼,“锦儿,你是最懂事的丫头,可别再伤人心的话,不然你娘倒时候在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送葬的人过了村里的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上山。
棺木几个人抬着连替换的人都没有,这一路走来拿着长条凳让他们歇息片刻的是刘承风和崔水生。
想到二外甥昨日随着他在院子里打了个转就离开,看着金锁兄弟几个悲赡脸,刘承风恨的把牙根都能咬破。
大半个时辰,送葬的队伍才开始朝山上走去。
看着被她们搀扶着的崔华锦脚步踉跄的几乎走不成。
九斤媳妇和陈菊花商议下,横竖村里看热闹的人已经没再跟着,她俩轮换着把已经支撑不下去的崔华锦抱在怀里朝山上走。
山路上的雪被抬棺的人踩的泥泞不堪,九斤媳妇和陈菊花抱着崔华锦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想想可怜的赵秀娥娘俩,她们又顽强的站起来,才不至于让崔华锦落在最后误了下葬的时辰。
棺材抬进崔家墓地,这六七个男人差点累瘫了。
坐在雪地上歇了好一会子,他们才起身把棺材上的绳索解开。
九斤媳妇和陈菊花在家里就受了刘氏的叮嘱,等赵秀娥落棺下葬时,把崔华锦带离赵秀娥的墓穴。
原以为这丫头性子倔强不肯听她们的话,没承想,丫头看到赵秀娥黑漆漆的棺材落入墓穴,旁边不远处白雪覆盖的就是大嫂林青菊的坟墓,竟然伤心愧疚的再次昏厥过去。
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侄女晕倒在坟墓前,崔平兆想起自己爹下葬时丫头被惊了魂病了好久,他顾不得伤心,抱起崔华锦提前离开了墓地。
妹妹再次昏厥,金锁兄弟几个心里的担忧不比三叔少,可娘还没下葬,他们不能随着三叔离开,只能忍下忧虑跪倒在娘的坟墓前。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拢好的墓堆前,孝子们跪着磕头大哭着烧了黄裱纸。
风雪中,赵秀娥算是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