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寿辰正式开始。
饶是如此,前一夜父子俩还是坚持练剑不缀。
当天,陈英的同僚好友尽数到来,门庭若市,陈英与其弟陈国康携陈威在大门口迎候。
陈陵腿伤未愈,没有露面,当前厅后院热闹非凡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偏院的房里将息,只有一个老仆人伺候着他。
来者大多乘坐豪华马车,穿着宋锦或云缣,非富即贵,当然都无一例外地携带着各自认为最合适的寿礼,有送寿屏和寿樟,也有送人参和珊瑚的,不一而足。
陈英与同僚相见,免不了客套一番,陈威则则恭恭敬敬的以叔伯相称。来祝寿的客人中,不少人带着家眷,而且还有他们的儿女,这些人无疑是追星来了,见了陈威,一个个喜上眉梢,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前来祝寿的人群中,陈威居然看到了江峰,他心头一紧,这家伙莫不是来砸场的?却见江峰十分谦恭地跟在一位长者身后,陈威这才放松了戒备。
陈英见了那位长者,慌忙上前道:“这不是江大人吗?您肯屈尊降临,真是下官的荣幸。哦,江公子也来了,快里面请!”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江峰。
江大人说道:“你我同朝为官,本该多加往来才是。不知贵公子何在?”
陈英说道:“威尔,快来见过你江伯伯!”却没有应答,回头一看,陈威早已不见了踪影。
陈威已经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潭柘寺中遇到的黄公子的伴从。莫非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江渊?若果真如此,则那位黄公子又该是何人?陈威不敢想下去了。
陈英带着歉意回道:“犬子顽劣无礼,刚刚还在这里,此时却不知何故走开了,江大人可不要往心里去啊!回头下官定让他当面向大人赔罪!”
江大人面色如常地说道:“无妨无妨,峰儿,献上寿礼!”
江渊送上的是一幅出自南宋名家之手的《寿比南山图卷。
陈英亲自将江大人父子送到厅堂。
当陈英再次来到门口的时候,陈威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陈英生气地问道:“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差点害老夫下不了台!”
陈威回答道:“孩儿内急,来不及向爹请示了。”
这时,又有一位身着华装的人出现在门口,生得一张白净的脸,没有一根胡子,他的身旁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应当是他的女儿。
一见到这个人,陈英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上前说道:“曹大人如何也来了?在老夫的印象中,可没有请过阁下!”
一听到是曹大人,陈威便联想到他身边的女子,莫不是叔父津津乐道的曹家小姐?然而此女相貌平平,实在难入陈威之眼。
陈英的话语很直接地透露出一个信息,城府不欢迎曹大人,识相的尽早回去。
曹大人却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平西伯虽然没有请过下官,但家兄却收到过请柬,下官是代兄长前来,更重要的是,下官还带来了太后的问候。”
陈英慌忙说道:“既是如此,那就里面请吧!”
陈英狠狠地瞪了陈国康一眼,他根本没有给曹家送过请柬,必定是弟弟所为,陈国康低下头,不敢看哥哥的眼睛。
那位曹大人名叫曹爽,曹爽父女进门的时候,陈国康恭敬地跟在曹爽父女的身后,陈英愤怒之极,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弟弟?
曹爽父女俩进门的时候,曹小姐深情地凝视着陈威,饶是陈威脸皮比较厚,也被看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是第一次看清曹芙蓉的容貌,只见此女长得人高马大,三角眼,薄嘴唇,脸上敷满了粉,陈威就差作呕了。
当陈威以为客人都到齐的时候,两匹高头大马停在门口,陈英一见马上之人,慌忙迎上前执鞭道:“武清侯大驾光临,令陈府蓬荜生辉,在下不胜荣幸。”
陈威暗自惊叹道:这位面容冷峻的男子居然便是武清侯石亨?则他身边的人应当便是石彪了,看来今日可非比寻常,这场大戏越来越好看了。
石亨和江渊这两人可是一时的风云人物,一位是内阁学士,另一位则是权倾一时,北京保卫战的英雄。
江峰的子孙后代多有建树,为人津津乐道,然而江峰却很少在史料中被提及,此子过分痴迷于剑术,不喜经史子文,故而很少有此人的记述。
前天摆了二十张仙桌,陈英在主桌落座,左右分别做了石亨与江渊。
陈英举杯起身道:“今日老朽花甲寿辰,承蒙各位大人、各位朋友大驾光临寒舍,更有武清侯和江大人屈尊驾临,老朽感激莫名,老朽先敬各位一杯!”
在场诸人纷纷起身向寿星祝贺。
酒过三巡,气氛渐浓,先前还慑于石亨和江渊军权威而行事谨慎的官僚,此时渐渐放开,纷纷走过来向寿星和两位重臣敬酒。
石亨来者不拒,敞开胸怀豪饮,他今日看起来十分低调,也十分开心。
江渊则不同,他脸色铁青,令人望而却步,有两个官员不识时务地上前敬酒,均吃到了闭门羹。
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江渊对微醺的陈英说道:“今日是你六十大寿,本不该搅扰你的兴致,然老夫还是十分想见令公子一面。”
陈英一听就意识到,江大人是为自个儿子所受的屈辱兴师问罪来了。他早料到这一幕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料到会在寿辰这一天,因而心中十分不悦,但他隐忍住了,对身后的阿福说道:“快把公子叫过来!”阿福听令而去。
而在角落的两张仙桌旁,则分别围坐着几位年轻的男女,少男少女分为两桌,相比于诸位长辈的拘谨多礼,这两桌则是另外一种情境,少女一桌虽然矜持。却也不断地向少年一桌张望,陈威便坐在那里,她们在谈论着陈威,谈论着《己亥杂诗。
少年的一桌,气氛却十分尴尬,陈威的对面坐着江峰,江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不喝一口酒,不动一下筷,眼睛一眨不眨地怒视着陈威,紧攥双拳,准备随时扑过去生吞了陈威。
陈威心里十分清楚,江家父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找回丢失的面子,看了一场比试在所难免。这对父子可真会挑时间。
因此,相比于少女一桌的欢笑,这一桌则死气沉沉,气氛诡异,陈威在心中盘算着今日能有几分把握胜过对手。
看来对面的江峰今日是志在必得了。
正在此时,阿福凑到他耳边说道:“老爷让你过去一下。”
陈威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只能自我安慰,切莫把输赢看得太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英对来到跟前的儿子说道:“还不过来见过江大人!”
陈威向江渊深深作了一揖,说道:“见过大人!”
江渊这时才看清陈威的脸,眼睛顿时瞪得像个铃铛,问道:“怎么是你?”
陈威微微一笑道:“大人,别来无恙!”
陈英却疑惑道:“你以前见过江大人?”
江渊回答道:“老夫和令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令公子的名字。”江渊这下可骑虎难下,他本来是带着儿子前来准备向陈威讨回一个公道的,然而此人已是黄公子的好友,黄公子的朋友他是得罪不起的。
斟酌一番后,江渊对阿福说道:“麻烦你把犬子叫过来一下!”
陈威父子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必是让儿子挑战来陈威的。”
江峰提起长剑,英姿勃发地走了过来,心想: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当江峰来到主桌前,江渊突然对儿子呵斥道:“还不快向陈公子赔罪!”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江峰和陈威之间的过节,都以为江渊父子今日前来,是来寻仇,来寻回脸面的。陈英父子和江峰更是以为听错了话。
江峰呆若木鸡,怔怔地说道:“孩儿不明白!”
江渊勃然变色道:“老夫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还不快为那日在聚仙楼上的出言不逊和无理举动向陈公子道歉!”
江峰这下终于听清楚了,虽然心如刀绞,但父命难违,他为陈威倒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向陈威谦逊地说道:“陈公子,当日聚仙楼上多有得罪,还望陈公子不计前嫌,饮下这杯酒!”说着递过了酒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渊肯纡尊降贵,陈威自然猜到了一点来龙去脉,这或许便是那位神秘的黄公子在无形中所起的作用了。
陈威和江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再看一眼江峰,脸上分明写满了委屈和不甘。
陈威接过酒杯,表现出一副大度的神情,说道:“江公子不必太过自责,你的诚意在下心领了,其实比武和比诗,在下都是侥幸获胜,输赢都是小事,江兄多礼了!”说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江峰听着这话,分明有无数的针在扎耳朵,额头上青筋暴起,脖子更是涨得通红。
江渊对陈英说道:“今日之事已了,老夫告辞!”
陈英携儿子把江渊父子送至门口,陈威意识到,今日无论江峰的道歉是否真诚,陈家和江家两家之间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