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姬愕然,凑到梅执礼靠的那面墙上闻了一闻,确实闻到一股已经算是浓烈的味道。
“不对啊!殿下,监易司建造的时候,我怕工人偷懒一直监工,并没有闻到硝石的味道,怎么今天竟有如此强烈的硝石味了?”
甄姬一脸茫然,把内心寻找答案的目光转向梅执礼。梅执礼快步走进另一面墙凑上去闻了闻,又皱着眉头进了监易司的正厅闻了闻,而后勃然大怒冲甄姬喊道:“你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买的什么石头?全都带着硝石的味道!”
甄姬一脸被冤枉的委屈,连忙跪下:“不对啊殿下,这说不通……淮南多雨潮湿我特意买了上好的洛山石,我买石头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刺鼻的硝石气味……”
梅执礼走到她身前揪起甄姬的衣领恶狠狠说道:“你是没长脑子吗?硝石一旦遇上水汽,便不会散发出那股刺鼻的味道,除非你贴在上面仔细闻……你说!你买硝石的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甄姬回想,而后惊慌失措点点头:“自买硝石的那几天起便一直是阴雨天气,就连建监易司的时候,也是每日都下雨,我想着早日让监易司完工,咱们也好派人过来速速占了这块宝地,可我没想到有人在石头上做文章呐,太子殿下。”甄姬欲哭无泪,总之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没有什么可狡辩,但她不知为何,她的太子殿下会安抚这样大的火。
“但是殿下,即使这监易司硝石味道重,咱们在墙上多开几扇窗透透气就好了,远不用您如此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甄姬爬到梅执礼脚下,抱着他的腿说道。
梅执礼一脚便踢开了她:“你平日里做事挺毒辣的,怎么偏偏考虑事情的时候不带脑子,这间监易司就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这几日,淮南这样干燥,要是再多晒几日,咱们辛苦辛苦建的监易司,就这么平地一声雷给炸没了知道不知道?要是我们今天一直困在这里,明日太阳照上一天,或者从小窗户里扔进一把火来,咱们就这样被炸死在里面的你知道吗蠢女人?”
梅执礼又气又急,气的是甄姬办事不利索,急的是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出去。当初在建监易司的时候,梅执礼想着监易司建在吕国的地界上,肯定会招人下手,所以连个院子都没建,四周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建成了个铜墙铁壁,但就是这样的铜墙铁壁今晚便突然变成了囚禁他的炸药,他焦急在四处走,忽然远远听见外面响起了阵阵烟花的鸣响。
“谁会在这个地方放烟花?”梅执礼通过小窗户朝外看,却只见到远远江岸处一簇簇烟花升天,绚烂无比。
甄姬也凑上来看了看:“太子还不知道呢吧,这是淮南的大户人家惯做的,寿宴喜事,都会放烟花,南街码头视野最好,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放,涂个喜庆。”
夜色浓重,江风也越来越强烈一阵阵吹来凉爽的湿气,直吹得甄姬鬓角的发丝向后飞扬起好看的弧度。
“殿下,有风吹进来了,很凉快,殿下快过来吹吹风。”甄姬回眸跟坐在石凳上的梅执礼说道。
但梅执礼脑海中满是刚才那个瘦的异常的黑衣人,心里不住猜想他引他来这里的目的。如果但是把他们困在这里,明日等眼光晒到的硝石墙自动爆炸,那也太不现实了。毕竟每天早晨都会有工人近来打扫,一大早梅执礼便能和甄姬一起出去。那个黑衣人千辛万苦把自己骗到这里就是为了急自己一晚上?这样未免也过于费功夫了……
但如果黑衣人知道监易司的石头里带着硝石,想一把火放过来炸死他们,那也不现实……毕竟就黑衣人那样看起来孱弱的身体,前面放火后面等不及他走远便能轻而易举连他一起炸死,同归于尽这样的事成本太大,一般人都不会去尝试。
梅执礼就这样自己在脑子里思忖着,漫不经心朝甄姬看去,当看见江风几乎把她的鬓发斜斜向后吹起,心中响起无名的恐惧。
江岸边烟花的鸣响仍在继续,那户人家似乎有放不完的烟花,而且烟花的声音越来越大,倒不是因为换了地方近距离听的那种声音变大,而是仿佛将烟花堆成一堆直接扔上一把火任烟花向四面八方飞去。
真是奢靡的有钱人家……
梅执礼先是这样想,而后又看了眼站在窗户口的甄姬被风吹散的额发,不禁头皮发麻大吼道:“甄姬!有人要炸死我们!”
过了梅雨季节的江风一道夜间总是会很大,作为生活在淮南十几年的卫鞅来说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监易司,自他飞速使劲全力将大门锁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往前走的力气。卫鞅低头望了自己干枯的手掌,仿佛是从棺木里移除的骨架般瘦得骇人。要不是他跪在高谷子门前三天三夜,高谷子夜不会心软给自己这样烈性的毒药。
不错不错,他苦笑,总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
他拖着那副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身躯,一步一步在江边的白沙堤上走,幸亏他想的是用烟花蹦出的火星将监易司慢慢引炸,否则就冲自己现在的身板,放把火还真逃不出来。即使同归于尽有时是无奈之举,但也是逼到无可奈何,非那样做的时候才会选择那样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就那样的话未免有些不划算。
他的脚虚浮踩在白沙地上,再抬脚时似乎已经拔不出来,似乎他自己深陷泥潭,有个黑乎乎的大洞正一点点将自己吞噬。
他两眼一黑,就那样吧倒在芦苇丛里,朦胧间听到巨大的轰鸣,似乎把他整个人给震了一震,耳朵里满是蜂鸣的声音。
难怪他的这幅身体拖着走不了多远,被炸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那个距离,卫鞅知道即使被炸成重伤他也死不了,只要还活着,那便还能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迷迷糊糊之时,他感觉有人抱着自己骨瘦如柴的身体在哭,他知道那声音是谁,他有点担心自己的硬骨头会把她给咯痛……
他只觉得她将自己背了起来,就那样哭着在芦苇边上走着,一边哭还一边骂他蠢。卫鞅意识里苦笑,要说蠢,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蠢……
朱雀就那样小小身躯背了一副撑得上是骨头架的人在白沙堤上哭着说道:“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一点都不聪明!你个蠢蛋!干嘛给自己及下毒,毒成这个鬼样子,这么丑……呜呜呜,鞅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死,我马上回去给你喂解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峨山放火,一把火烧了高大叔的院子……呜呜,他怎么会给你这种烈性毒药……虽然我知道你一定逼他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蠢……”
这段带着哭声的话,以蠢开口,以蠢结尾,显得朱雀背上昏死过去的男人真的看起来是个蠢蛋。
阿言在看见江岸码头处巨大的爆炸亮光后便停止了放烟花,很多住在南街上的人家听见了那声巨响,不由啃着西瓜摇着蒲扇往这走,一见是那个万恶的监易司着火了,不由欢呼雀跃。
阿言把剩余的烟花都装进小车上,等着自家阁主回来。远远的便瞧见朱雀背着卫鞅一步一步挪了回来,那个步伐与其说是挪,倒不如说是硬生生拖回来了,自家阁主瘦成麻杆的小腿直垂到地面上,仿佛下一秒骨头和地面就能擦出火花来。
阿言看着都替阁主感到骨头一阵疼,连忙上前搭了把手,要把卫鞅背到小车上给推回去,但朱雀一见小车上摆着的烟花,吓得连忙把那一捆能引起爆炸的万恶之源给丢进江水里,这才放心把卫鞅放在小车上。
阿言推车往前走,刚才差点被爆炸声震傻的朱雀才开口问道:“阿言,这件事你们谋划了多长时间了?你们同章韶光合作的便是铲除监易司的事吧!”
事情完美收束,阿言才和盘托出。
原来一开始硝石便没全数运到黑市里去卖,被章韶光抓住的石光宗手里地硝石也就表面上一层。其余的大部分硝石全都藏在了未央阁。
刚开始阿言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铭几次跟卫鞅说换个地方,卫鞅也没个动静,后来那车硝石被运到峨山上,由多才多艺的高谷子混着洛山时加工一番,洛山时疏松多孔的结构能吸走潮气自然也能完结合碾碎的硝石,就这样高谷子在峨山上偷偷制造了几车堪比新挖掘出土的洛山时,只不过这些石头里,全都有硝石在内,那几日正是淮南的梅雨期,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硝石吸足了水汽不会散发出味道使人怀疑。
卫鞅这时候便去找章韶光谈合作,让他动用权势暗中收购市场上所有洛山石,自然等到甄姬再去买石头的时候,买到的自然也只有高谷子造的特殊石头。
待监易司建成之后,过了梅雨季,便是接连不断的艳阳天,经过几天的暴晒整个监易司便形成了天然的爆炸点,将梅执礼同甄姬吸引至此,关上门他们也便出不去了。加上卫鞅托着阮沐成亲的幌子送他一晚上的烟花,看起来也无可厚非,事后如果有人追究起来便说当晚风大,烟花的火星吹到了监易司,至于监易司为什么会爆炸绝对不会牵扯到卫鞅身上。
当初章韶光给卫鞅看图纸的时候他便注意到监易司只留了两个小窗户,又实际测量了它的宽度,一般人根本不过去,这才用了高谷子的毒药,之后才能顺利脱身。
阿言说着,望着躺在小车上瘦骨嶙峋的卫鞅赞叹:“阁主真的神了,什么事情都在站我掌握之中。”
朱雀:“神个屁!小命差点都要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