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朱雀平稳地驶过西街,向东街驶去。
祁国初立之时,虽将皇城外的街道分成了东西二街,但这两街的规格大小却不同,东街要比西街大上许多,多是民坊市肆市井小民集中的地方。西街上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也有少数富商。
要问东街的规模为何西街大上许多,要从祁国的地形说起,祁国东临平原,西临高山。外敌入侵,断然是不会从险峻高山进入,只能选择从东入手,东街大规模的民坊市肆可以在外敌入侵的时候给西街的达官显贵乃至皇城当人肉盾牌,尽可能快地为他们的逃跑争夺时间。
然,东街百姓均不知,只当是天家鼓励市井经济,将东街的规模向外扩得比西街要大。
车内的朱雀也不知,她掀开车帘一角,偷偷看向外面的民坊市肆,店铺酒楼,只觉东街比西街更有烟火,更鲜活。
马车驶到白玉斋停下,朱雀踩着府卫摆好的桥凳下了马车。今日她一袭黛紫色烟罗裙,梳起的小圆髻上簪了几朵讲究的珠花。
东街上沿街叫卖的生意人,大街上拉客的店小二纷纷驻足停下看了两眼走在阳光里明艳的少女。
生得那样美竟是个小瘸子。
朱雀没有在意周围的眼光,只是在小竹的搀扶下跨过白玉斋高立的门槛,一进门便高喊:“掌柜的!”而后忽然想起今日是女装而且身后有那么一队家丁府卫簇拥着,心里想着怎么也得把小姐的面子做足,故而压低了声音,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贵店可有糖桂花。”
此语一出,家丁和府卫们均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掌柜的看来人声势浩大,为首的少女衣饰不俗,便知道是哪家的贵小姐,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捧着糖桂花过来:“小姐真是好眼光,我家的糖桂花那是全京城的极品,每年少不得要卖个几百罐的。”
朱雀看着装在青玉盏里的糖桂花,晶晶亮亮的很是满意:“开个价,我拿几罐。”
掌柜的面露难色,像是不愿意卖似的:“不瞒小姐说,今夏大旱。这眼瞅着就要到秋了,桂花树却一棵棵枯死了,今秋新的桂花收不到,明年便没糖桂花可卖,故而我铺子里的这些糖桂花价格长了几番,一罐一两银子,小姐您看……”说着看了看朱雀的脸色。
还没等朱雀开口,小竹便怒了:“一罐糖桂花一两银子,你是抢劫不成?”一两银子要放在普通人家够花十天半个月的了。
朱雀摆摆手,小竹立马闭嘴。
掌柜的大喜:“不知小姐要几罐?”
朱雀心想大姐姐平素就爱桂花冰粉,要是因为大旱今秋无桂花可收,明年她就吃不到这白玉斋的糖桂花了。想到这里,她道:“来上十罐便可。”
掌柜的一听犯了难:“小姐您要是早来一天便好了,昨日有人定下了铺子里的四十罐糖桂花。今日店里只剩下五六罐了。”
朱雀一听,不悦地皱眉:“谁家啊?定那么多糖桂花也不怕吃多了生虫牙。”
掌柜闻言,笑了笑:“小姐可真会说笑,不过这话在铺子里说便可,出去了可莫要乱说。这四十罐糖桂花是章家买了送到皇宫里的,”说着冲皇城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未入宫时便喜爱我家的糖桂花,听章家管家道,今年仲秋,皇后娘娘指定用我这糖桂花做月饼的馅料,做好月饼分给皇宫上下世家大族的,估摸着一会该有人要来取了。”
正说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掌柜的被吓得一愣,随即恭敬行了两个礼:“小王爷,章公子。”
朱雀应声转身看去,果然祁越一身殷红的华袍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他身后,章韶光一袭竹青色的长袍亦跨过门槛。
“哟!我当是哪家贵小姐出门带上这么多府卫家丁的,原是侯府的朱雀小姐啊!”祁越一看人群里簇拥的是朱雀,立马又发扬了他怼天怼地闲着没事捅马蜂窝并且不怕死的精神。
不过,朱雀今日为了维护贵小姐的形象,尤其是祁越把自己是侯府的小姐这一身份亮出后,更要在人前把侯府小姐的脸面维护住。
朱雀看着祁越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小王爷吹到这里来了,是吃包子吃多了来东街消食不成?”
一听“包子”祁越变了脸色,初春被这女娃娃丢了一身的包子馅儿后,他已经几个月都没有碰包子了。不过这女娃娃几个月的时间长高了许多,眉目也越发精致,宛然是亭亭少女了。
章韶光走过来,笑道“今日是我约小王爷取了糖桂花一同进宫去的,表小姐怎么在这里?”
章韶光的笑极暖,引得朱雀也不由地地回了个笑:“我长姐爱吃这里的糖桂花,本来想多买几罐的,没成想都被章家包场了。”
章韶光看着少女明媚的笑,竟有些恍惚,半晌才听出她话里讽刺的意味:“好说好说,表小姐想要几罐,韶光便送几罐。”
话落,一旁的祁越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章韶光,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背着我和那丫头的混得那样熟了?
朱雀被章韶光的爽快着实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挂着千年不变的淑女笑:“那就谢过章公子了。”
话落,祁越抖了抖一声的鸡皮疙瘩,这丫头莫不是吃错药了不成?那个丢他包子馅儿的彪悍劲哪儿去了?
章韶光笑着点点头,随即吩咐掌柜的给朱雀装了几罐糖桂花,加上店里原有的,不多不少正好十罐。
“小竹,付钱。”朱雀刚要吩咐身后的小竹付钱,只见身旁的章韶光摆了摆手:“不必了,上次表小姐因我醉仙坊的人受伤,这十罐糖桂花算是赔礼了。”
朱雀摇了摇头:“万万不可,上次章公子把我送回府朱雀心里就很是过意不去了,”说着冲小竹使了个眼色。
小竹领会,立即找身上的荷包,身上没有,裤兜里没有,裙兜里也没有,最后红着脸掏了掏鞋底。
没有。
她干干冲朱雀嘿嘿一笑:“小姐,忘带荷包了。”
朱雀此刻心里有一万个想抬腿踹小竹的冲动,可白玉斋掌柜看着,门外章家负责运送糖桂花的车队也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那就依章公子说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眼前做足了大家闺秀气派的朱雀,又想起那日在醉仙坊闹事的她,前后差别之大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心里是喜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喜是源自何处。
也许,见到她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心。
章家的车队麻利地将糖桂花罐装上了车,祁越拉着章韶光的衣袖欲往外走:“章兄快些,别忘了跟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约呢”说着不屑地瞥了一眼抱着糖桂花罐的朱雀小声嘟囔道“和这丫头共处一地,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朱雀冷眼看着祁越莞尔笑道:“莫不是小王爷身上生了虱子不成?”
“你!”祁越刚要发作,却被章韶光拉到一旁,又顾忌今日人多,不好发作,只是气得扬了扬衣袖作罢。
章韶光冲朱雀暖暖一笑:“表小姐莫怪,小王爷没有恶意。因韶光还有约,先行告退。”
朱雀看着走在阳光里的章韶光,他修长的背影被阳光镀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章家人真的如鞅哥哥所说,都是坏人吗?朱雀想了片刻终是不解,便捧着糖桂花罐,往侯府马车的方向走去。
这时,从东街的一条小巷里走来乌泱泱一大群人。他们均衣衫褴褛,脸上脏乱不堪,脚上穿得是农人下田时惯穿得草鞋。这群人的衣着虽和这座城格格不入,但却没有一丝胆怯之意,反而双眼中满是怒意,似是要把整座城掀了一般气势汹汹的冲东街最中心最繁华之地走去。
他们的手藏在背后,那手里握着的东西反射着太阳光,明晃晃的令人生寒。
刀。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视死如归。来往的挑担子叫卖的小商小贩均冲他们看去,看到他们手里拿刀的立即丢下担子逃跑,没看到的人见他们面色不善也满是防备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人群中不知哪个胆大的叫唤了一声:“他们有刀!大家快跑!”
顿时,整条东街上,尖叫声,哭喊声,卖包子茶点的,胭脂水粉的,笔墨纸砚的摊主纷纷丢下摊子,连钱袋也忘了收就四散而逃。
为首的人见东街乱成了一团,不屑一笑。扬起手里的大刀转身对身后的人道:“弟兄们!看见这城里的人是什么德行了吧!欺软怕硬!今夏大旱,我们颗粒无收,眼看余粮就要用尽,饿死之人比比皆是。县守上报均被上头的人给压了下来,制造天下太平,今秋丰收的假象。我们要是不在天子脚下闹一闹,便真的没有人知道城外有人饿死……”说完抹了抹眼泪。
朱雀所在的白玉斋离东街中心之地较远,但也能远远看见作乱的一群人,为首的人声音洪亮和着未来得及收摊的甜酒的香味传到她耳中。
莫非这些人便是前几日郑六提到的城外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