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珂儿是山花烂漫的三月。
高谷子那时不过十五岁,还没有谷子的号,只是一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碰巧被峨山老祖捡回来养大的孩子。
那日他躺在梨花树上瞌睡,透过白如雪的梨花瓣恍惚间看到身着鹅黄春衣的少女走在满山新绿中,那少女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是人比花娇美艳非常。
那少女朝他这里走来,一双杏眼透过梨花瓣的缝隙微笑地看着他:“敢问峨山老祖是不是住这?”
他看得入迷,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何人?”
少女托腮思考,片刻笑道:“九天仙女。”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南楚大族庄家次女,单名一个珂字。庄家有二女,大女儿庄黎是皇帝早早定下的太子妃的人选,当了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太后,庄家在南楚便是高枕无忧。因此庄家二老对于二女便放松了要求,不求她为庄家谋前程,只求她活得开心。
可谓是宠溺至极。
庄珂十岁生辰的时候说想师从世外高人学武。二老一口答应,托人送了峨山老祖几车金银珠宝后,峨山老祖也一口答应了。
庄珂虽是大族贵女,但却一点都不娇气。学起武来很是卖力,但天资不足,一些招式总是学不会,总是要他来指导。他虽面上冷冷淡淡,可内心早已笑得开了花。看着庄珂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知不觉心就被偷走了。
可他与庄珂,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之人,一个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女。如同蝶与花。
花明艳引蝶流连忘返,蝶虽恋花,终究不能与花长相厮守,最终只是翩翩飞过,成为她生命中一个过客罢了。
就这样,他偷偷藏着那份喜欢藏了三年,知道三年后,庄家的书信打破了峨山的平静。
庄珂的姐姐庄黎本是皇帝钦点的未来太子妃,但庄黎偏偏爱上了一个穷酸秀才,爱得死去活来,恳求庄家与皇帝说和,作罢了与太子的婚事。可天家的婚事怎能说退就退?庄家二老怎会因一个穷酸秀才就犯下那么大的险。所以任庄黎如何哭闹,二老就是不允。庄黎一气之下便和秀才私奔,消失地无影无踪。
庄氏一族上下慌成一片,未来太子妃私奔。不光庄家人脸上挂不住,天家的颜面更是没地方搁。后来族长出了个主意,对外宣城庄黎的急病去世让庄珂父亲向皇帝赔罪,跟皇帝请议二女庄珂替代庄黎成为太子飞的人选。庄家家大业大,皇家也不愿放弃这块香饽饽,便应下了。
庄家的车马浩浩荡荡来接庄珂时,已是阳春三月,如同他见庄珂之时一样,山花开得烂漫至极。
庄珂眼圈红红的,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放在他手心:“师兄可认识这块玉牌?”
玉牌之上,刻着小小的“峨山”两字,是师父在他五岁时送他的,但五年前他随师父南下,在救一落水女童时,那玉牌便不知落在何处。
他恍然大悟,庄珂莫不是那落水的女童。
庄珂微微笑道:“当年我落水,意识模糊之时手心里便紧紧抓住了这枚玉牌。”
他心里一惊,庄珂来峨山,难不成只是专门来寻他?
他刚要开口,只见庄珂眼里满是泪水看着他道:“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今日终于说出,却已是离别。”
她顿了顿,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师兄保重。”
看着远去的车马,他心头如刀割。
他以为自己单相思,她也以为自己在单相思。
蝶只知自己恋花,却不知花也恋着蝶。
庄珂走后,二人再也没有联系过,连书信也没有。
他只能从市井上得知南楚太子娶了庄家次女。
南楚太子登基,皇后温婉贤良。
南楚皇后诞下皇子,取名殷烨。
南楚皇后诞下公主,取名殷汐。
……
她儿女双全,生活美满,他替她开心。但他更希望她身边的人是他。
峨山老祖见他放不下,只是笑笑,扔给了他一摞武林秘籍,黄门毒药秘籍,兵书,医书,甚至把菜谱都丢给他了。
他把自己埋进了书里,潜心修炼,把她渐渐放在心底。
知道有一天,他听说南楚七王爷叛变,举兵谋反。南楚皇宫被攻占,皇帝被杀,皇子公主被赐死,她也饮毒自尽了。
他闭关一年后,再出来时,心便死了。
可今日,老天好像在和他开玩笑一样,让他看到一个与庄珂长得一摸一样的孩子。
心口处隐隐作痛。
朱雀看着眼前这个看自己看呆的大叔,很是不解。她自己长得是好看,可不至于把人看哭吧。
眼前的大叔眼睛里很明显的蓄着泪花。
朱雀拍拍高谷子的肩膀,嘿嘿笑道:“大叔,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
高谷子被着一拍被来回现实,看着朱雀的小圆脸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母亲可是叫庄珂?”
朱雀被说楞了,半晌道:“大叔可是认错人了?我的母亲姓卫不姓庄。高谷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点点头。
朱雀看着高谷子身后背的药箱道:“大叔刚才说自己是郎中,可会看怪病?我大姐姐被刚才那两个吕国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至今昏迷不醒。”
高谷子看着眼前孩子满是期盼的目光,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应了下来。
反正他此次应侯府之邀,现已到京城。晚个一两天也是可以的。
高谷子点点头,俯下身道:“以大叔的本领,治好你大姐姐肯定不在话下,你且带路吧。”
朱雀摸着头嘿嘿笑道:“我迷路了。”
高谷子脚下一滑险些跌倒:“那你知道你大姐姐住的地方叫什么吗?”
“知道知道!在元府”朱雀笑着,眼睛完成好看的月牙。
高谷子看得一时愣神,不禁感叹世上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夏风徐徐习来,驱走白日的闷热,带来阵阵清凉。
元府上下却乱成一团。卫锦自夕阳落山之时,吐了一口黑血后,呼吸变得及其微弱。卫延几乎把全京城的大夫都请过来了,可是大夫们都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老夫人坐在卫锦床前,不断捂着卫锦变得冰冷的手。阮氏站在旁边偷偷抹眼泪,元家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卫鞅正要骑马出府请大夫时,便看见天空中飞来一个白袍男子怀里抱着个孩子。他以为自己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那圆圆的脸不正是朱雀吗?
还没等他开口,朱雀便冲自己招手大声嚷道:“鞅哥哥,我把大夫请回来啦!”
白袍男子落地悄无声息,卫鞅不禁感叹来人轻功之强,恭敬地冲高谷子作了个揖:“先生有礼了。”
高谷子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如今这么懂礼数的少爷已经不多了。
卫鞅带着高谷子来到卫锦的房间,一进门老夫人便一惊:“高先生怎么来这里了?”
高谷子也是一惊,看着老夫人卫延和阮氏,这不是侯府的人吗?
朱雀看一屋之人满是迷惑不解的样子道:“我出门跟在鞅哥哥后面走是便迷了路,遇到了两个吕国人,”一说到这里朱雀便觉得害怕连忙跑到老夫人怀里道:“外祖母知道吗?大姐姐的病就是那两个吕国人搞的鬼,还跟吕国太子有关系。”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惊上加惊。每年给吕国割地赔款还不够,竟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伸进祁国来了。
朱雀接着道:“那两人发现我偷听,想要杀我,是这个大叔救了我。”
老夫人闻言,起身冲高谷子行礼:“谢高先生救命之恩。本想在侯府好生接待先生,不成想在这里就见到先生了。”
卫鞅一听,便明白眼前的这个白袍男子便是高谷子。
高谷子笑道:“十几年未见,老夫人一点都没变。”他的眼光瞥见了床上的卫锦,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他坐下刚要诊脉,便看见卫锦手腕处会饿状的凝血,立刻便明白卫锦中了什么毒。
蝶恋花。这是他在庄珂走后两年配的毒药,单是吃它无碍,但是一混合花香毒性便显现出来,这院子里种了那么多夹竹桃,毒性发作地自然快。
甄门到底偷了自己多少东西!想到这里不禁恨得牙根痒痒。
他从药箱中掏出几包药粉,混合后递给旁边的婢女采菱道:“温水冲服下去便无碍。”
话落,卫家人松了一口气,站在旁边的元家人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很快卫锦饮下药后便吐出来一口鲜血,随后面色开始红润,呼吸也变得稳定。
朱雀趴在床头对卫锦轻声说道:“大姐姐你快行过来吧!我们都可想你了!”
窗外阵阵细碎虫鸣伴着夏风微微,月光比平日皎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