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时,朱雀便睁开了眼睛。
今日太后邀老夫人进宫赏花,老夫人和太后是旧相识,当初平阴候随老皇帝在外征战的时候,太后念老夫人一个女人家养育儿女辛苦,还要时刻心念丈夫安危,着实不易。便把她接在宫里帮她一起照看孩子说话聊天,太后对于老夫人来说与其是头顶上方的贵人,倒不如说是那段黑暗时期的挚友。
天下安定时,太后也不忘宣老夫人带着孙子进宫吃茶聊天。每每卫鞅跟朱雀说皇宫是多么富丽堂皇的时候,朱雀总是满眼羡慕。
卫鞅大了,进后宫多有不便。带上朱雀也好见见世面。
朱雀一听能去皇宫,哪敢赖床,初夏的阳光洒进帷幔的时候,朱雀便醒了,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挠着睡成鸡窝的头发。
阿瑞领着小竹进来,打算把朱雀从被窝里拽出来。看到床上坐着的朱雀,着实吓了一跳,顿时感动地老泪纵横。
朱雀冲阿瑞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
用完早膳后,老夫人领着朱雀坐上了皇宫派来的马车。
马车上,朱雀趴在老夫人的怀里,玩着老夫人华服上的刺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起小脸说:“外祖母,皇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老夫人笑笑,捏了捏朱雀的小圆脸:“皇宫里的好吃的你一辈子也吃不完呢!”
朱雀两眼放光:“那我今天去皇宫就不回来了,住他个一辈子!”
老夫人闻言,笑道:“你要是在皇宫住一辈子,便见不到你鞅哥哥了。”
朱雀一听见不到鞅哥哥,顿时急了,搂着老夫人的脖子说:“那朱雀不要,鞅哥哥比吃的重要!”
一路上,一老一小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马车就驾到了皇城根。
城门缓缓打开,声音低沉且载着天家的威严。
朱雀掀开帘子,探着头往外看去,车行之处尽是满眼的亭台楼阁,朱墙黄瓦,雕梁画栋,檐牙高琢,美伦美换。
马车驶了片刻,便稳稳地停下来。
车下太后宫里的掌事李嬷嬷已静候多时了,毕恭毕敬地引着二人来到太后的寝宫。
层层叠叠朱砂色的轻纱幔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时值初夏,老人家却穿着早春的夹袄,一看见老夫人,浑浊的双眼漾出笑意。
这就是太后娘娘啊!朱雀想着,这就是和蔼地老奶奶嘛!比老夫人更和蔼,一点都没有天家的架子。
老夫人刚要行礼,太后颤巍巍地挥了挥手:“免礼免礼,你我不必拘礼。”说完看了看旁边的朱雀笑道:“这就是你给你家卫鞅找的媳妇?”
老夫人戳了一下朱雀的背,笑道:“没有礼数的丫头一个,让太后见笑了!”
朱雀被这么一戳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行礼道:“朱雀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刻满皱纹的眼角满是笑意:“果然生了一副好模样,配你家卫鞅绰绰有余。”
说完,太后便拉着老夫人坐着聊起天来,怕朱雀闷便让婢女领了出去玩。
二人还没出大殿几步,只听后面有人喊:“云霜姐姐,今日太后要赏给大皇子做衣服的织锦料子放哪儿了?”
朱雀回头一看,一个粉色长裙的婢女,急得满脸通红抹着额头上汗珠。叫云霜的婢女不耐烦道:“不就放在仓库的架子上吗?”
粉色长裙的婢女急得快哭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会李嬷嬷就要过去送了,这可如何是好?”
“没用……”云霜小声嘟囔着,随后俯下身子道:“小姐恕罪,您先在此等候片刻,一会奴婢便带您出去玩。”
朱雀甜甜笑着,点了点头。
朱雀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圈,三只蚂蚁过去了,人还没来。两只屎壳郎推着粪球过去了,人还没来。
终于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扔下树枝便大步走了出去。
皇宫那么大,走哪不是玩!
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碧绿繁茂的梧桐叶投下点点斑驳,微风扶在脸上微烫,载着醉人的花香。
朱雀大步走着,来往的宫女太监只当她是哪个妃子招来做客的贵小姐,纷纷低头行礼避让。
朱雀得意地笑着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这么多人给自己行礼还是第一次呢!怪不得今日阿瑞给她选了华丽的金丝掐花裙,原来是撑场面用的哩!
朱雀走远后,低头行礼的宫女抬起头来远远望着那个走路似市井痞子的背影。
“那是谁家的小姐?走路姿势竟这般亲民?”
想了半天终是没有头绪,各自四散了。
皇宫太大了,朱雀走了半天竟找不到回去的路,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这下她可慌了。
总之抓个宫女问问也是好的,想到这里,朱雀四处环望。这一处是一个翠意盎然的大园子,花多树多就是人不多,扫了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
朱雀就这么伸长脖子望着,终于在一片美人蕉丛中寻到了一抹靛蓝色的身影。穿过一条长出绿芽的紫藤萝长廊,那美人蕉花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那人看起来和卫鞅一般年纪。一袭蓝袍,白金束冠,冰肌玉肤,那容貌世间女子见了都会自叹不如。此刻那人正捧着一本书读得入神,一双桃花眼连眨都不眨。
朱雀看得失神,虽说卫鞅的容貌也算世间少有的俊朗,但眼前的这位与其说是英俊朗逸,倒不如说是花容月貌。
祁桓轻轻拨了一页书,眼睛的余光便扫到了美人蕉丛掩盖下的模糊身影。
“何人。”声音微凉,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眼光却不往花丛移动半寸。
朱雀的个子不及美人蕉高,拨开朵朵耀眼的绯红,怯怯地走到祁桓面前。
“大哥哥,我……”朱雀低头绕着手指,眼睛却不敢看向祁桓,那张脸美好得让她没有直视的勇气。
祁桓应声看去,见来人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梳的不是宫里的发式,便知是来宫里做客的贵小姐。圆圆的小脸微垂,并不看他。
不过被人叫大哥哥还是第一次,祁桓心里的某个角落轻轻地震了一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宫殿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除了几个宫仆平时鲜有人走动,今天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娃娃着实让人好奇。
朱雀闻言,抬头道:“大哥哥,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看着祁桓的脸,双颊起了两片红晕,迅速把眼睛移到别处,正巧瞥到了桌上的点心盒。
描金的点心盒里放着各式精美的点心,比阮沐从淮南带给她的点心精美了百倍。尤其是那一块块粉嫩的桃花酥,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下表皮的糖粉闪着晶莹的光,这要是咬上一口……
想着想着,朱雀不知不觉超前挪了几步。金丝掐花裙微卷的裙边都快碰到祁桓手里的书本了。
祁桓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是倍受冷落的皇子,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像现在这样距离过近的逾礼的举动却从未有人敢做。
祁桓皱着眉头,刚要发作,只见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垂下来轻轻点在他的书本上。
祁桓抬头看着朱雀,不由嘴角一抽。这个女娃娃目不转睛的看着糕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口水!
谁家的贵小姐这么不讲礼数!
朱雀觉得嘴角湿湿的,低头一看流口水了,赶忙用袖子抹去,脸上却更红了。
“咕噜咕噜”一连串凄惨的声音从朱雀的肚子里传来。
朱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失礼了大哥哥,我今天午膳没用,饿得很。”
话毕,祁桓紧皱的眉头舒展,浅浅一笑,伸手拿了几块桃花酥递给朱雀:“吃去吧!”
朱雀接过糕点,忘了行礼答谢便吃起来。
祁桓看着眼前吃相并不怎么美的女娃娃,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今日来哪处做客?”
朱雀咽下桃花酥,说道:“我叫朱雀是寄养在侯府的孩子,卫延是我舅父。今日跟随外祖母来太后宫殿赏花,不想却自己贪玩迷了路。”
祁桓点点头。卫延,袭爵的侯爷,典型的拓新派,他的治国主张虽不受老皇帝的重用但在他看来确是救国良策,可惜了。
朱雀吃了几块糕点后,看了看太阳便道:“大哥哥可知道太后殿怎么走,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外祖母就急了。”
祁桓起身,抚了抚袍子道:“走吧。”仍是微凉的声音。
朱雀跟在祁桓身后走着,祁桓不发一语,空气凝固得很。她看着祁桓修长的背影道:“还没问大哥哥叫什么呢?”
半晌,前面淡淡传来两个字:“苏桓。”
祁桓母亲早亡,他只知道她姓苏,是一个皇帝酒醉临幸的宫女。
“桓哥哥可是宫里的侍卫?”
“是。”
“桓哥哥在宫里当差不想家吗?”
“不想。”
“桓哥哥的糕点真好吃!”
“哦。”
朱雀看着眼前的惜字如金的祁桓,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祁桓听见后面的人没了声音,不禁觉得好笑。
祁桓送朱雀来到太后殿的时候,西方已染上暮色,找了朱雀两个时辰的云霜在殿外急得团团转,马上就要穿晚膳了,找不到侯府的那个小祖宗可如何交差。
正愁着便看见一个靛蓝色身影身后带着朱雀走进殿门。对着祁桓行礼眼里却没有丝毫敬畏:“三……”
云霜还没开口,就被祁桓的话拦了回去:“这孩子迷路了,我把她送过来,天色已晚,便不进去打扰太后了。”
说完,便头也不会地走了出去,那个地方冷冷的甚至有些让他恶心。
“谢谢桓哥哥!”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竟让他觉得有些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