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桓自钟粹宫回殿,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恰好遇见去讨炭火的德子。见他脸上大块淤青右脸肿得老高,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给炭火便不给,怎么被打成这样。”祁桓脸上依然不改满满冰冷,一句责怪的话却让德子掉下眼泪。
“爷。您好歹是皇上的三皇子。堂堂皇子怎么能由得那帮奴才欺凌。奴才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朱雀一边仔细听着假山后主仆二人的谈话,一边往前走。当听到“三皇子”一词时,脚步不由僵住。
三皇子,不受宠的三皇子,鞅哥哥侍读的三皇子,此时就在假山后面。那个听了无数次的称号,今日终于得以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但听这声音,却有点像是苏桓的声音。
她忍不住探出头向假山一侧看去,那身着湛蓝长袍,负手立于瑟瑟秋风之中的不正是苏桓吗!
此时祁桓正巧面对假山站着,朱雀这突如其来一个探头,正和他对了个正着。
“你,你是……”朱雀惊地睁大眼睛,说话差点咬住舌头。
“我,我是……”祁桓不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不知为何慌张得舌头打结。
一旁德子捧着肿成猪头一样的脸,站在二人中间,觉得十分多余。
朱雀大步从假山后冲祁桓直直走过来:“你是苏桓?还是三皇子?”
德子看着眼前明丽的少女直冲自家主子撞过来,立即挡在祁桓前面道:“大胆!三皇子面前不得无礼!”
肿成猪头的太监横在面前,朱雀和他对视不过三秒,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祁桓看她一笑,心中绷紧的弦便松了下来:“早该跟你说,一直都没有机会。”
朱雀把德子扒拉道一旁,仰着小脸,一双杏眼盯着祁桓片刻:“怪不得鞅哥哥在书房里收起的那张美人画我觉得分外熟悉。原来我早就见过三皇子的,”说着便弯腰屈膝给祁桓行了个礼,“鞅哥哥把那幅画好生收起来,想是入宫要送您的。”
画中的女子便是自己的生母吧!祁桓心中微微作痛。那个人他见也没见过,但却是他心里最要紧的人。
他低头看着给自己行礼的朱雀,怅然若失。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前的人他不想渐行渐远。修长的手臂将朱雀扶起,冷冷的桃花眼将心思藏得极秘,仍是微凉的声音道:“在我面前无需拘礼。”
朱雀闻言猛地直起腰,眼睛笑成了一弯月:“三皇子早说嘛!我就说先前三皇子待我那样好,定不会是拘礼之人。刚才赏菊会上我处处守礼,可是累得不轻。”
祁桓见她自己放得开,桃花眼中的冷意已融,微微笑着。
“你也无需叫我三皇子,就按之前叫我苏桓,祁桓……或叫哥哥都可以。”祁桓低头看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情愫在流淌。
“爷。万万不可,她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担得起?”德子小眼一眯上下打量着朱雀。
还没等祁桓开口,朱雀便一口反驳道:“我是侯府来的小姐!才不是小丫头片子。”
此言一出,德子做恍然大悟状,冲朱雀行了礼:“原是侯府的小姐,夏天我们爷冒着大雨等得就是您呐!”
德子虽没了作为男人重要的东西,但对儿女情长还是懂得。自家主子在大雨里等人的那天,他便猜出一二。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小美人,日后是能把自家主子迷住的倾城国色。
德子一席话唤回朱雀久远的记忆,夏日之约因卫锦的急病她未及时赴约便连夜出了宫,本想着大雨里祁桓不会赴约,但听德子这话,祁桓像是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还未等朱雀开口,祁桓便开口斥责起德子:“我几时冒着大雨等人了?你被人打了脸,脑子也不好了?”
德子闻言吓得一哆嗦。便知趣地闭紧了嘴巴。
一股愧疚之感在朱雀心中散开,她仰头看着祁桓的花容月貌,想着那日的大雨该把他淋地轻:“三皇子对不住。那日是我大姐姐突发急病,我和外祖母连夜回府,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祁桓低头看着朱雀眼中有晶莹亮光,故作微怒状把头转向一边缓缓道:“真想道歉?”
朱雀猛得一阵点点头。
“那便照着以前叫我桓哥哥就是。”命令的语气中听得出一丝期待。
朱雀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高自己一头的祁桓,虽说之前不知他的身份叫他哥哥,但他毕竟是天家之人,自己怎么能称他做哥哥?但心中确实对夏日爽约之事心怀愧疚,便想着在没人的时候叫也无妨,便开口道:“听桓哥哥的便是。”
话出,德子闪了一下腰。他家主子虽说不受宠,但身上也是流着皇家血脉的。怎么能容一个侯府的小姐“哥哥,哥哥”的叫。但看自家主子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德子便打住了心中的万分不满。
看样子,这侯府小姐是他家主子心尖上的人呢。
祁桓看朱雀孤身一人走进这处极偏僻的院子,便无奈道:“说吧!今日怎么又迷路了?”
朱雀不好意思挠挠头:“和众小姐来御花园赏花,走在队尾,一个不留神便跟丢……”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三在这和女子私会啊!”假山一侧,祁晟摇着扇子走出,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般,眼中放着不善的光。
朱雀的话被打断,不快地看向瑟瑟寒风里摇着扇子装高雅的傻缺。
祁晟原是痴迷章韶嫣的姿色,一路尾随她到皇后的椒房殿。回来时怕人瞧见,便挑了一条极偏僻的小路。没成想撞到祁桓和女子说话。
他上下打量着祁桓身旁的女子,虽小小年纪模样竟比章韶嫣都要美上三分,只不过衣物略素,将她的姿色给藏住了。那一袭月白色的蜀锦服提醒他她便是今日在园中跪在地上接旨意的女孩。
那个原先母妃预定给自己选中做皇妃的女子。
当时她跪在地上,并未瞧见正脸,现在看着,他有些感叹自己那没脑子的母妃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没成想却被太后那老太婆搅黄指给了侯府卫鞅那小子。
刚才他见祁桓和女孩聊天,想着祁桓心中定是有些钟意此女的,便想着太后干的好事不能只膈应自己一人,笑道:“原来三弟侯府小姐相识。不过我可奉劝三弟一句。可不要在这偏僻之地和有婚约的女子私会,免得招人闲话。三弟还不知吧!就在刚刚父皇下旨把侯府的小姐指给卫鞅了。”
话落,祁桓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有想过。
将她独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想着自己再过几年便可出宫成府,那时便可置办家业,待功成名就之时,也可有踏进侯府的脸面。
但,上天貌似对自己不公。没了娘亲,爹不疼,没人爱。好不容易有个女子闯进自己的心,却是有缘无分。
原是他自己晚了一步,被人抢了先去。
一旁朱雀并不知祁桓被打击地不轻,只当是他碍于身份之差不好反驳。但祁晟刚才的话也损了自己:“想必二皇子是误会了,我只是迷路碰巧问路而已,何来私会一说?”
祁晟嗤鼻:“我母妃说越是貌美的女子越轻浮。就像我三弟的生母,本来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没成想魅惑父皇,趁父皇醉酒爬上龙床。这等龌龊事,老三可给你讲过。”
“你!”祁桓手握成拳,抖得厉害。
母亲是他最大的忌讳,他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
祁晟看祁桓的拳头,不屑一笑:“怎么三弟要打我不成。你打我,我便向父皇告状说你目无尊长。据我所知,你殿里可是连过冬的例碳都拿不到了。这万一父皇大怒,罚你宫里断粮,或是将你逐出宫里贬为庶民也不是不可。”
话落,祁桓只觉胸闷无比,天旋地转。喉咙处一股腥热涌出,弯腰一咳,石板上一滩骇人的鲜血。
朱雀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要倒下的祁桓,一把怒火燃了起来:“望二皇子自重!敢问就您刚才说三皇子母亲的那番话在皇上听来,是不是目无尊长至极。对育下皇室血脉之人说出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得制个大不敬之罪。现在皇储之争,朝堂之上,章家一派就盼着您犯错,捏到您的把柄。隔墙有耳,二皇子刚才的话要是被人听去,可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一番理论驳得祁晟哑口无言,一时恼羞,“啪!”地甩了朱雀一个重重的巴掌。
朱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竟然敢打姑奶奶我!想死不成!
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反甩祁晟一个巴掌。只见身旁祁桓猛地站起,甩手给了祁晟一个耳光:“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这一巴掌扇得极用力,像是连之前的账一起算上一般,打得祁晟在空中身子转了两圈,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就等着被父皇逐出宫吧!”只撂下一句话,便甩袖离去。
朱雀见祁晟离开告状,又吓又急。眼泪不知为何像断了线的珠子:“桓哥哥,要是皇上发怒,真把你贬为庶民了可如何是好?”
祁桓低头拂去朱雀眼角的泪:“我不想出宫就没人能让我出宫。”
“可是……”朱雀看着彼时花容月貌的少年,此刻面无血色,心中散开万千感慨。早就听说三皇子不受宠,但她不知他过得是如此水深火热的日子。
“雀妹妹,你在哪里……”远处传来贺文娴清脆的声音。
“有人来接你,我便放心了。”祁桓吐出这样一句话,便捂着胸口缓步朝前走。刚才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精力已是大损。在加上刚才用力甩出的一巴掌,此时已全身无力。
德子见状,欲上前扶。只见祁桓摆摆手,便在他身后小心跟着。
“公公且等一下,”朱雀小声叫住德子,掏出在赏菊会上收到的金银锞,“刚才听说你们殿中连炭火都没有,这眼下天儿越来越冷了,是万万不行的,这些你就先拿着,托人置办些。”说完,一边堤防着祁桓回头,一边快速塞到德子手中。
德子拿着沉甸甸的金银锞,小声道谢。便快步跟上祁桓。
祁桓听见身后脚步声,便知德子跟上来了,便道:“侯府小姐叫住你做什么。”
德子笑笑:“没啥,就说好生照顾爷。爷,这侯府小姐可是个好姑娘。”
嗯,是好姑娘,他一开始就知道。但她以后会嫁给别人。
胸口一阵痛,他捂着胸口,看着朱墙外萧瑟秋日,一只孤雁追逐落叶,翅膀撞在墙上,吃痛乱叫几声后,依旧逐着落叶,最后衔起落叶高傲地叫了几声,振翅高飞。
祁桓看得出神,引得德子也看过去:“爷,这只孤雁是不是有些顽固,那落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终归要落泥里的,它费力衔去做什么。”
话落,只见祁桓给了一个冷眼,他便知趣地闭嘴了。
片刻,祁桓缓缓道:“晌午皇上在哪个宫歇息。”
“今日是十二,每逢这一天皇上都要去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午睡。”德子恭敬答道。
“大皇子宫中的例碳可送过去了?”
“没呢爷。那么一大筐上好的金丝碳,听说傍晚派人送过去。”
“你回宫,跟月笙说一声。打扮得好看点,去内务府把大皇子例碳的牌子和我们宫里调换一下,她做事比你机灵。”
德子应下,仍是一头雾水。
祁桓看着孤雁振翅远去的背影,道:“从来都是我避世,今日开始也便要挣一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