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是该解释，还是该表现得心有余悸。黑袍人的尸体化成青烟消失了，龙醒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

“大哥……我……”

“不必说！”龙醒走到窗口，打开窗将匕首远远扔了出去，“先睡觉！”

房间里很安静，不知是什么时候，薄风的鼾声也停了，刚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

梨花在黎明的时候才从噩梦中醒来，后半夜的一场春雨将她淋得浑身湿透，天边蒙蒙亮，她的双眼空洞无神。

半晌，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是谁？”

雨后的春风裹挟着从西北而来的寒潮，一阵又一阵，吹拂起她凌乱的长发，她愈发清醒，双手紧紧攥着，直将指甲陷入掌心里。

一层层的怀疑，一遍遍地否定，她是谁？她不确定，但答案在接近。

苏米在她的脑中植入了大量信息，她需要时间去接受，去相信。所有的信息都在解释一个事实：她是虚幻的，她所知所见所热爱所向往都是假的……不过是几行代码，几段程序。

日出东方时，是她情绪崩溃的开始。她捡起断剑，冲下了山。

习惯早起的纯阳教弟子齐齐在演武场吐纳修行，肖楠混在其中哈欠连连。李冰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嘻嘻道：“昨天你跟梨花去哪过夜了？啊……嘿嘿……”

“梨花？我没见啊，我昨晚一直待在房间里……”肖楠道。

薄风也凑过来说：“楠哥一早就睡了，我起夜也见他在床上躺着。”

“奇怪……”

三人正担心，就见梨花从山上走下来，头发凌乱，手里握着断剑，脚步沉重。

薄风赶忙跑过去，问她：“梨花，你怎么了，冰衣说你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你去哪了？”

梨花只是往前走，双眼直盯着肖楠，一步又一步，其他人不自禁地让开一条路。

突然，她加快步伐冲了过来，断剑提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刺向肖楠的喉咙。

“啪！”金属碎裂的声音。

一双大手攥住了断剑，金属剑身竟然被硬生生折断。

“梨花，你疯了！”龙醒怒目圆睁，呵斥道，要不是他有所警惕，肖楠就被她杀了。

梨花那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突然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情绪，像是从黄泉而来的惊恐，又像是溺水带来的死寂。

“肖楠，你告诉我，我是谁？

你告诉我，什么是游戏，程序又是什么？

你告诉我，什么真实，什么是虚幻！”

肖楠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意识到梨花的反常一定与苏米或黑袍人有关，他不知怎么解释……只能眼看着她歇斯底里、抓狂。

还是龙醒一掌打在梨花后脑，很轻，只让她昏了过去。薄风心疼地抱起梨花，带她回房间。

全教都在议论梨花的怪异举动，最后归咎于肖楠的风流，认为是肖楠负了她才让她成了这样。女弟子们认为她是自取其辱，谁让她想独霸她们的‘楠哥哥’。

梨花很快从昏迷中醒来，她冷静了一些，尽管大脑里全是一些她还无法理解的字眼。李冰衣一直坐在她旁边，想陪她说说话，她只说想自己静一静，让李冰衣出去了。

渐渐的，冷静下来的她从杂乱的记忆中提取出她最在乎的几个事实：

第一，她所在的世界是虚幻的，是现实世界的一个游戏程序，杀害她父母的，是现实世界的玩家。

第二，肖楠和他们不一样，他本来该是现实世界的人。

第三，现实中的人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她身体在发抖。

“假的，竟然……”她在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顿时渗出来，凝成血滴落下。她到水盆边清洗，看着水面映照着的那张脸，竟然觉得陌生了……

肖楠在外面敲门，她让他进来了。

沉默了一会，她抬头看着肖楠，眼中噙着泪：“你和他们认识，对吗？那些杀我家人的凶手！”

“没错。”肖楠长出了一口气，他不想狡辩。

“我们都只是程序吗？”她问。

肖楠点点头，又说：“可那不代表我们都是虚幻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梨花看着他。这是一种创伤后的心理补偿，她冰冷的内心需要被安慰。

肖楠的大脑又是一片空白，这是一天内他第二次被强吻了，他才猛然惊醒，一把推开梨花：“梨花……”

而他眼前，又是一个如此美丽诱人的姑娘。

“砰……”

门外传来动静，不算响，肖楠望过去，只从窗纸上看到一个人影在迅速跑开。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恢复理智，又险些将梨花推倒在地。

“梨花，你清醒一点！”

被拒绝的梨花神情几乎在一瞬间就冷酷下来，她冷笑着，望着肖楠：“为什么？你以为我轻浮下贱是吗？”

“不是，梨花，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不够清醒！”

他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合适，这样的拒绝。

果然，梨花一双眼又变得含情脉脉，挪过来勾住肖楠的脖颈。

“那我现在够清醒了吗？”

推开梨花站到门口，冷声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了，梨花，我们不能这样！”

这句话彻底让梨花心死了，她苦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两相情悦，是我下贱，你走吧，今日之后，我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

“不是……”肖楠想解释，他只是想让梨花清醒才这么说，他心里有谁呢，他也不知道，如果非说有，是柒姑娘吗？

梨花将他推出门，在房门被紧紧关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自那之后，梨花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任谁敲门也不开，她的师父洛伊人过来她也只是回了一声。

三天后，她推门而出，面带微笑，只是消瘦了一些，看不出什么异常。她似乎将三天前的事全忘了，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人注意到她怀里放着一本小册子，那是三天来她不眠不休记录下来的，她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

……

南国的春天还是像从前一样，湿润多雨，几声春雷彻底唤醒了大地的生机，临山后山的果树压满了花朵。

每年薄风都会到这采一大捧‘梨花’，趁着夜深人静放到梨花的门口。从那天，在薛城学堂见到梨花的第一眼起，他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六年来，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剑痴’，只有他自己更清楚，他迷恋梨花，比剑更甚。

可如今他也死心了，那天他透过窗纸上的洞看到了不该看的，他心如死灰。

从此以后，他的眼里，就只有剑了。

教主龙阳昏迷了足足半个月才醒过来，又用了七八天才恢复了修为，眼看‘云顶大会’将近，他把长老们中意的弟子都叫了过来。

“七年一次的大会，其实就是各门各派相互炫耀的机会，你们可知道，他们想炫耀什么？我想炫耀什么？”龙阳问弟子们。

台下七嘴八舌，却没人答到点子上。

他顿顿嗓子继续说：“说白了，就是比比谁家的徒儿，谁家的弟子更优秀，我们这些老人即使修为再高，可不到极境顶多也就百年寿命，再加上打打杀杀，身上积累了各种伤，能活七十岁都算长寿，你们才是未来。”

“爹，您才刚四十岁，还正值青春年华呢！”

龙醒一句话惹的满堂欢笑。

龙阳继续说：“云顶大会本来就是年轻一辈的舞台，你们谁要是能胜出，得了前四名，就有参悟‘乾坤碑’的机会，你们可知道乾坤碑的神奇？”

“知道知道！”李冰衣抢着说：“逐灵教的《太虚心经》就是从乾坤碑参悟所得！”

“还有武当的太极剑！”

“香山的《叩圣经》！”

其他弟子补充道。

“没错！”龙阳点点头，“谁都有可能从乾坤碑中参悟到绝世功法，甚至能凭此开宗立派，但前提得在七年一届的云顶大会进入前四名，南国大大小小二十四个门派，各派都有十五名弟子参加，想进前四可难如登天，咱们纯阳教派可是一次都没有过！”

“爹，连你都没进前四吗？”龙醒问。

“我？当然没，我记得那是第二轮就碰到了当时的头名，现在是逐灵教的大长老的铁云崖，简直毫无胜算，不过现在我应当能压他一头！”龙阳笑道。

龙醒目光如炬，道：“放心吧爹，这次我定能拿到头名！”

接着，龙阳跟几位长老一起选了十五名弟子，龙醒薄风还有梨花都在其中，当然没有肖楠，不过龙阳说了要带着他一起去。谁让肖楠的名气已经传到了各门各派，哪个女孩手里没有他的画像。

让人意外的是，李冰衣明明修为在弟子们之中仅次于龙醒薄风，龙阳却没有带上她。

她笑呵呵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到龙醒戳穿她。当然，这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正午葡萄架的树荫下。

“他们也会去，是吗，也许他们早就不记得你了！”龙醒说。

李冰衣知道他说的是谁，南国皇室，公主和王子们都是逐灵教弟子，她曾经也是。

“不会，除非我剜掉这双和父皇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已经死不瞑目，我要小心，再小心，让他亲眼看着我安稳地活完这一生，复仇？皇位？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有在龙醒年前才会表露出另一面，六年来隐姓埋名，甚至装疯扮傻，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或许纯阳教派早就有皇室的探子叮嘱了她，要不是她故意扮傻，也活不到今天。

“冰衣，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

……

路途遥远，龙阳派人租了四辆马车一路向北。经过薛城的时候，肖楠下车到肖家大院看了几眼，门上贴着封条，曾经热闹的院子长满了荒草。他不知道肖英河夫妇的坟在哪，就在院子里磕了三个头。

“前两个头是我替你们儿子磕的，最后一个是我自己，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灵魂，如果有，如果你们能看见，请原谅我占用你们儿子的身体！多谢！”

……

一路走走停停，纯阳教的车队终于在三天后到了京都。肖楠从前来过这里，不过是以玩家的身份。

红砖砌成的城墙足有三十米高，他们在远处就看到城墙上排列有序的一架架火炮，俨然是一座防备森严的堡垒。城中央一座高塔直入云霄，远望时如针尖般的塔尖，在一片东方的建筑群中，像是孤独的‘哥特’老人。

身着银甲的士兵随处可见，有的手持长矛，有的背着宽剑。偶尔能看到高鼻梁深眼窝的西方人，他们来自另一片大陆。

逐灵山就在城西，他们要现在京城里寻好住所。

“师父，我要去城里炼器铺看看，挑一把好剑，我手里这把已经砍出太多豁口了。”薄风道。

“我陪你一起去！”肖楠说，他早就按捺不住想下车四处转转，“大哥你也一起吧！”

龙醒皱眉，道：“楠弟要不你蒙个面罩吧，这城里人太多，我怕引起骚乱！”

“呃……”肖楠嘴角抽搐，还是听了龙醒的建议。

三兄弟下了车，不知道自己眼该看哪。

如果放在行人身上，来往的各色美女绝对能让他们大饱眼福，且不说异域风情，单就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是跟班丫鬟都有几分姿色，更何况还有撩人心魄的风尘女子。

路边的摊位更是各式各样，有卖吃的，无论是甜口咸口，点心饮料，还是新鲜瓜果，琳琅满目。

摊位后面是各种店面，布店衣店胭脂铺，饭馆茶馆客栈赌坊，三人只觉得眼花缭乱，找了几个人问路，要么被骗进赌坊，要么就被拽进了青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炼器铺，三人慌忙躲进去。

秃顶的老板正拄着下巴打盹，看见客人进来打着哈欠招呼起来：“几位少侠需要些什么兵器？”

薄风环顾四周，道：“我要一把好剑！”

机灵的老板立刻从货架上拿下来三把长剑，一一介绍道：“这三把剑都是出自京都炼器大师，欧冶子的徒弟‘张乱刃’之手，虽然还未到可命名的‘品阶’，可您看剑身上的纹络，懂行的都知道，这是淬火十遍的好剑才有的品相。”

“确实不错！”薄风拔出剑挥了两下，问道：“有更好的吗？这样的剑在我手里十天就折了！”

秃头老板一听这话就知道遇上用剑高手了，转身到柜台上又取了两把剑：“您看这两把，同样出自张乱刃之手，精钢打造，十字花纹路，百遍淬火无坚不摧！”

薄风又拿起剑，端详了一会：“也不错，不过在我手里一个月就得起豁口！”

薄风这话说的老板有些急了，自家的上等货被人看不上，无异于打他的脸，他转身钻进了仓库，不一会就捧着一个红木盒出来。

然后小心翼翼将木盒放在柜台上，吹掉上面的灰尘，打开盒盖的一瞬间，三个人立刻就被黑色剑鞘上的纹路给吸引了。

“这画的是什么？”薄风好奇道。

“是字母，有点像英文字母！”肖楠道，“这是把外国剑？”

秃头老板嘴角上扬，卖起了关子，他拿起剑，缓缓从剑鞘中抽出来，只见剑身洁白好似用玉石打造，在剑柄下方竟还有三个圆孔。

肖楠立刻认了出来，这也许不是纯粹的剑，而是魔法器，那些圆孔是用来镶嵌‘阵元石’的。

薄风接过剑，在手机颠了颠，感叹道：“好轻！”

老板一拍胸脯，得意道：“这可是我这儿的镇店之宝，我敢说整个京都，不，整个南国仅此一把！宝剑配英雄，您要是喜欢，我宁愿赔钱，一千两银子您拿走！”

“一千两！”

三个人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他们浑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两。

“算了算了！”薄风小心翼翼地将剑放下来，生怕磕着碰着被讹上。

“我要了！”

这时，门外传来响亮的喊声，先是一群银甲兵迅速跑进来分站两列，接着就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块啃了两口的西瓜，随便地往店里一扔，又干脆利落地把手上的西瓜汁都抹在银甲兵身上

“这剑我要了！”她拍拍手道。

却见炼金铺老板早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公主您想要什么拿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