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天你醒来，一睁眼看到的是散着白发，结着血痂，爬满皱纹却悲天悯人的一张脸，也一定会像肖楠一样，尖叫着爬起来。

天亮了不知道有多久，深谷底看不到太阳，老人苦笑着解释了三遍，他才冷静下来。

“您说，您是武当的周道长？这里......这里是......”他猛然想起昨天他是被人推下悬崖，惊讶道：“我竟然没死，这是悬崖下面吗？”

“咳.....没错。”周道长倚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面容憔悴。

“您怎么也在这？”肖楠早听过武当周开山的大名，当世剑术第二人，一身极道剑术出神入化，他怎么会在这悬崖底下，且狼狈不堪。

“我和你一样，被人推下来，在这等死。”他说着，又咳嗽起来，胸膛起伏得厉害，终于吐出大口鲜血，“肺几乎碎了大半，我也就还有半个时辰可活。”

肖楠想做点什么帮帮他，被他挥手制止了。

“老天待我总算不薄，让我有机会了却夙愿。”周道长说着，竟然笑起来，“小子，我问你，你可听过武当周开山这个名号？”

肖楠点点头。

周开山捋了把枯白的长须，神态倨傲起来：“我年少成名，中年时修行却陷入困境，在化境巅峰迟迟不能突破，十八年前，在一个星月璀璨的夜晚，我猛然觉醒，一举突破至太境巅峰，甚至超越了掌门。自认为剑术天下无双，真心服气的也只有剑宗宗主一人。”

他说着，神色又转为黯淡：“我这一生，就一个遗憾，没能好好待我的徒儿。我青年时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许尚，他虽然性情有些急躁，可天资聪颖，在他孩提时我就想着有一天要把毕生所学尽授于他......”

“许尚......”肖楠记得这个名字，他在忘忧酒馆碰到地NPC，帮他一起救了七姑娘，是武当弃徒。

“后来怎么了？”肖楠好奇。

“他十七岁那年，有人在武当弟子们的饭菜里下毒，死了十余人，有几名弟子作证说亲眼目睹是许尚所为，我把他绑起来交给了掌门，他哭着辩解，可......我那时因为无法突破内心郁闷烦躁，一时糊涂，没有去查明真相，哎......

当时道长们都说要处死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婉儿去求我，我竟仍没去维护他。婉儿救他逃出了监牢，我和几位师兄去追，我们却失手伤了婉儿性命......我至今仍记得他抱着婉儿尸体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后来他逃了，我有近三十年没再见到他，直到昨天晚上。”

“是他把您推下来的？”肖楠问。

“我收到他的书信，说要和我见一面，在乾坤殿前，我本想向他忏悔，他不由分说就动手，他有个帮手，剑术十分毒辣，我不敌他二人，被重伤，坠落到这悬崖下面，没多久你就坠了下来。”

肖楠忙说：“原来是您救了我，我说呢，这么高掉下来我肯定摔成烂泥了！”

“不是我，救你的是你自己。”将死之人的笑容愈发和蔼，“在你昏迷时，我看了你的经脉丹田，被人用秘法固封了大量真元，且你经脉奇特，隐约缠绕着几缕先天真气，换言之，你其实是太境初阶的高手，却不懂催动真元，待会我教给你一些驭气法门，你就能逃出生天了！”

肖楠还是很震惊，尽管前些日子苏米将修为全部度给他时他就预料到会这样。

“前辈，那我们赶快，出去后好寻个大夫治您的伤！”

周开山摆摆手，说：“没用了，内脏都碎了，我啰嗦这么多其实就想你帮我做件事！”

“前辈您尽管讲！”

“你上去之后帮我寻一个人，纯阳教的薄风。”他说着，从泥地里抽出一把通体碧蓝的宝剑：“你将我的这把‘苍海’交给他，作为报答，我会将我毕生的修为尽授于你......”

......

纯阳教一行人在山上山下找了一整晚都不见肖楠的踪影，公主知道了之后甚至调来了千余名士兵来一起找，一直到上午，云顶大会的比试已经开始仍没找到。

众人心急如焚时，肖楠却自己回到了客栈，他恐高没飞回乾坤殿前，而是绕了段远路从山下一路披荆斩棘地回来。

一群人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他去了哪，肖楠目光冷彻，提到一个名字：“李有继，他把我推到了山下。”

龙阳登时就怒不可遏，攥着肖楠的手，不顾京都禁飞之令，一口气飞到了寒灵殿前，叫嚷着：“赵无眠，你给我出来算账！”

赵无眠是南国皇帝的亲妹妹，也是逐灵教三长老，寒灵殿殿主，李有继是她的大弟子。

不多时，一模样俊俏身姿绰约的女子提剑走出寒灵殿，呵斥道：“何人在殿前放肆？”

龙阳也不退让，直接将他的赤火剑拔了出来，厉声道：“不去问问你的好徒弟做了什么好事？李有继呢？把他给我交出来！”

“他正在金灵台与人比试，怎么，你堂堂一教之主，专门来以大欺小的吗？”赵无眠讥讽道。

“我以大欺小？”龙阳气不打一出来，他性子直，脾气又火爆，登时就想一剑劈了寒灵殿，肖楠忙拉住他，他克制住怒气，道：“李有继，你的乖徒弟，昨天夜里把我徒儿从山顶推了下去，叫他回来对峙！”

赵无眠皱着眉头，道：“他叫肖楠是吧？我听有继说了，昨天是你找他决斗的吧，你跟有继一样，也喜欢公主，是吗？输了就输了，怎么，找你师父来给你撑腰吗？”

肖楠语塞，他着实没想到李有继会倒打一耙，再加上赵无眠的伶牙利嘴，他们师徒二人竟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多亏龙醒他们及时赶到拉走了龙阳，不然还真会打起来。

回去之后，肖楠反思了一个晚上，他的想法，包括做的许多事都太过幼稚了，明明是个已经活过一世的人。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他以为只要说出真相，自然会有师父撑腰，会有人主持公道。实际上呢，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在这个世界，胸无城府的人，往往最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