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姬涔得麟书,而创立大周,天下一统。
两百年前,刘肆得麟书,平定天下诸侯而立大汉。
汉末,天下一分为五。
陈国占据中原之地,国力强盛,时至今日,已历三帝。
陈,兴业十二年,陈帝得麟书。
凉、楚伐陈,兵临陈都,陈帝出逃,至北嵇上陈宫。
……
上陈宫。
寒风灌进破旧的寝殿,殿内无榻无被,男童蜷缩在角落。
“母妃,您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听您的话,活到了现在。”
“可是……我好冷,我觉得我要死了……要被冻死了。”
“母妃,父皇他……不管我,我好想您……好想。”
喃喃自语半个多时辰,男童终是撑不住昏睡过去,这一睡便再没醒来。
“十六皇子……薨了。”
巡视的禁军发现男童,随之禀告上去,只得到一句——扔了吧!
……
人间十二月,飞雪不绝,为北嵇山添上一身素裹银装。
山中有谷,谷中有溪,溪边有一小筑。
小筑内,草木皆绿,春意正浓,与外间仿若两个世界。
庭中有亭,李玄空端坐其内。
他着一身白衣,面容俊秀,看着不过二年岁,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笑容。
其身前是一张矮桌,桌上放着小火炉,火炉上架着壶,壶嘴有白气冉冉升腾,散溢着酒香。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呸,师父下山了!”
悦耳的声音自小筑外传来。
李玄空手指轻点桌面,院门骤开,寒流裹挟着飞雪涌进小院,显露出少女的身影。
少女形色匆匆,在他对面落座。
“大师兄,师父被……师父下山了!”
李玄空倒出两杯热酒,其中一杯推自少女面前。
“我知道。”
少女为之一滞,愕然道:“大师兄真厉害!”
李玄空伸出手,打算敲一敲少女的头,却见后者闭上双眼,一副乖巧模样。
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再敲头有点不合适。
他收回手,道:“少看话本。”
少女睁开眼,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尽是天真无邪。
“可是话本真的好看,再说是大师兄你写的,怎能怪我。”
“若不是你整日缠着我,我会写?”李玄空神情无奈,道:“罢了,你此来找我,只为师父下山之事?”
少女轻摇了摇头,郑重道:“师父乃药谷药圣,西凉不会为难于他,只是……陈帝谴人来,请师父上上陈宫,为太子诊治。”
“不必理会。”
李玄空神色轻松。
“为何?”
“小小风寒之症,劳烦师父作甚?”李玄空翻了一个白眼。
上陈宫的太医,奈何不了风寒之症?
所谓诊治,只是一个由头,只要师父去了上陈宫,陈帝必然会请求师父,让药谷挡住山下的三万雷霄骑。
“哦?”少女似懂非懂。
李玄空饮下一口热酒,看向药谷之外,并不锐利的目光,好似穿过了大小山坳,又穿过风雪,将山下的西凉大营一览无余。
……
西凉雷霄骑,天下唯一,无人敌。
哪怕寒风飞雪,营地内外也是一片井然有序。
营地正中帅帐,老者掀开门帘走出来。
“先生请留步!”
青年匆匆而来,到了近前,抱拳行礼。
“西凉吕知明,见过先生。”
老者神色淡然,问道:“你是吕策的第几个儿子?”
吕知明左旁的黑甲男子,喝道:“大胆!吾皇之名也是你这山野匹夫能直呼的?”
老者却不在意,一双眸子依旧看着吕知明。
后者答道:“家父第二子。”
“药谷谢依山,见过二皇子。”谢依山微微躬身。“二皇子叫住我为何事?”
“恳请先生行个方便。”
吕知明态度诚恳,话语中的意思是说,让药谷容西凉三万雷霄骑上北嵇山。
谢依山微笑着摇头,道:“药谷存世千年,鲜少容外人通过,上北嵇,不止药谷一条路。”
的确不止一条路,但却是最快的一条路,西凉和北楚,等不了那么久,陈帝不死,天下难安。
……
在这冬日里,院子的角落,一棵桃树重新焕发生机。
嫩叶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花骨朵冒出来,然后绽放。
微风拂过,桃花瓣飘落于亭中的矮桌上。
李玄空伸手拈起花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站起,少女也跟着起身,问道:“大师兄,你要去哪?”
她仅眨了眨眼,李玄空便不见了踪影。
少女早已见怪不怪,气愤地跺了跺脚。
“哼,又不带我玩!”
……
断崖之下,李玄空凭空冒了出来,风雪席卷,却近不得他周身一尺。
他看着一丈外,那被积雪覆盖的地方。
蓦然,一只小手破雪而出,李玄空欣慰一笑。
“一夜风雪掩山野,风不歇,雪不绝,生生不灭。”
却见他手一招,男童自积雪中飞出,落入他怀中。
左手掐出一道法印,打入男童眉心,男童微颤,脸色逐渐好转起来。
李玄空抬头,看了一眼上陈宫,轻叹一口气,道:“今后,你便是我李玄空的弟子。”
……
“若先生不便,我便会杀了先生,若药谷不便,三万雷霄骑便踏平药谷。”
这句话,是吕知明说的,话语中满是杀伐决绝。
药谷传世千年,门人弟子行医天下。
因汉末天下一分为五,而隐于山野,从此不谙世事。
当代谷主谢依山,五岁入药谷,十二岁行医,二十岁承谷主之位,至今已五十六年,见证了药谷的兴衰。
原以为避世,便可避祸。
而今祸至,药谷何往?
他一路恍惚,回到药谷,看到了内间一片春意的小院。
院门缓缓打开,李玄空站到门口,躬身行礼。
“师父。”
谢依山微微点头,走进小院,一阵暖意充斥全身,疲惫也消散一空。
两人落座于亭中,李玄空欲提壶倒酒,却听谢依山道:“你生而目盲,就不要忙活了。”
李玄空微微一笑,握住壶把倒酒。
“我看人,不用眼睛。”
“倒也是。”这位古稀老人自嘲一笑。
“你自来药谷,我就没教过你什么,如今……药谷祸至,传承却不能断。”
谢依山伸手入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李玄空看都没看一眼,便道:“《药神典于我无用。”
“无用?”
“嗯,无用。”
李玄空神色平静,好似《药神典与他自己写的话本《西游记是一类货色。
李玄空将一杯热酒递给谢依山,然后端起身前的酒杯,小饮一口,道:“我生而目盲,承蒙师父看中,得以入了药谷,而后两年,得以视物,师父可想知道原由?”
“你说。”
李玄空放下手中的酒杯,闭合双眼,缓缓说道:“武人凝练真气修以己身,臻至宗师可凝‘势’,我称这种‘势’为纵观,是精神力强大的一种表现。”
“于我而言,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草木有灵、山川有灵、江海有灵,就连杯中之酒,也是有灵的。”
谢依山看向李玄空身前的酒杯,杯中无酒,杯上却悬空着酒水,酒水时而变作草木,时而化作山川,最后缓缓流入酒杯。
“这……是仙家手段?”谢依山声音中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李玄空微微摇头,道:“算不上仙家手段,只是一点御物的本事。”
“我以灵修神,凝练出神识,内可见奇经脉、五脏六腑,外可远观数十里,我称此为入微,同样是精神力强大的一种表现。”
谢依山沉默,久久不言。
他心生一种荒谬感,是一种对自我的怀疑。
毕生练武,只为登凌绝顶,可到了顶才发现,一切才开始,这是何等的憋屈。
良久,谢依山回过神,却是多了几分失落,道:“既如此,那便罢了。”
这个世界没有仙神,更没有法术。
有的只是凝练真气的武人,武人极致为宗师,谢依山就是一位宗师,要说飞花摘叶伤人,他能做到,御物却是不行。
简单来讲,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在武侠层面,而李玄空一身本事,则是仙侠层面。
二十年前,他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李玄空。
那个世界处于末法时代,他则是一名资质低劣的蜀山弟子,非要说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他有过目不忘之能。
从十五岁加入蜀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得到了蜀山存世的所有绝学典籍。
又花了二十年修炼,无奈资质低劣,终究不得其法。
末日的降临,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生。
往事如梦如风,一转眼,又过去了二十年。
现在的他,名李无,字玄空,云落李氏第三子,生而目盲,五岁来到药谷,这一待就是悠悠十五载。
所幸,记忆中有诸多蜀山妙法。
前世资质低劣不得其法,这一世他却捡了起来。
修行十五载,神识早已凝练成型,一眼便可看尽方圆十余里。
耳边隐隐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酒杯中的酒荡漾起一圈细纹,似是在预示着什么。
“来了。”
谢依山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师父,我去吧。”
李玄空放下酒杯起身,脸上笑容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