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又长又宽的街道。青黄色的石板一块连着一块,井然有序的排列在一起,虽是最朴实无华的东西,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石板路的四周高楼林立。最好的店面都是沿街的,高大的门头上一水的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一排一排装饰豪华精致的店面笔直的站在路边。
因着这几年永安城越来越繁华,这商铺便开的越来越晚。没有人愿意早早关门,让已然来到门口的生意去了别家。
除了天香楼。
今日,天香楼又是早早的就熄了灯笼,掩了门扉。虽然住在里面的客人仍然可以进进出出,但是酒楼本身并不对外做买卖了。
这个月里因着要过年,永安城里各个街道上的商铺都延迟了歇业的时间。
这个月里,天香楼却是整条街的特例几乎每日都是早早的就歇了。
道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原本还算干净的青石板路上,慢慢的有些油腻了起来。
只不过到了明天,这些青石板仍旧会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苏眉斜倚在临街的二楼栏杆处,手里捧着一杯清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这个月,她经常这样看着眼前的这条青石路。
仔细打量着每一个自她楼下走过的人。
夜色慢慢的浓了,周边的商铺终于也全都熄了灯笼。
这条街也要打烊了。
苏眉却仍旧专注的看着。
几条宽阔笔直的大道旁,总会有几条幽幽窄窄的小巷子。这些巷子细细小小的,里面时不时也会冒出几个卖货的小摊。这些小摊与身旁的高大商铺比起来,就好像这小巷与宽阔的青石板路一般。他们待在那里,只有微弱的一点光,最繁华的时候哪里能有人注意到呢?
只有到了这最浓的夜降临的时候,当外面的街道上所有的灯笼都熄了的时候,那一点点柔弱的光才会有一些引人注目的样子。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又有谁会过来看他们一眼。
眼下,路上行走的人都少了。
“老丈,劳烦来一碗馄饨。”
在离着天香楼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者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的收拾着自己的小摊。老人名叫宋二,已在这个巷子里摆了许久的馄饨摊了。他弓着腰,背对着街口,一张脸在摇摇晃晃的灯火下时明时暗,着实看不清样貌,只瞧得脸上一道道干皱的极深的皱纹,仿佛是用刀刻下来一般。
若不是现在已是极静的夜里,又有谁会在这样一条街道上看到这样一个破旧的馄饨摊子。
宋二回过身看了一眼站在摊子旁边的年轻人,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我这馄饨今晚准备的不多,刚才卖了些走,我给您看看还够不够一碗的量。”宋二说着急忙走到了刚刚盖好白布的笸箩旁边,认真的数着里面的馄饨。
“老丈,不拘多少,您给我下碗馄饨暖暖身子吧。”
“我这馄饨不够一碗。我给您全下了,您给我半碗的钱就好。”宋二说着端着笸箩走到了原本打算熄火的灶台前。炉子里的火苗略略有些小了下来,宋二蹲下身子,狠狠的扇了两下,火苗“蹭蹭蹭”的便又跳起来了。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便开了,馄饨挑边热腾腾的水汽“噗噗”的冒了上来。
宋二小心翼翼的将馄饨下进了锅里,生怕掉了一个。
不一会儿馄饨就煮好了。
晚归的年轻人坐在一旁,见这老人颤巍巍的将馄饨一个不落的装进碗里,脚下急忙赶了一步,抢着将馄饨碗端了起来,一边顺着碗边嗅着汤汁,一边将三文钱放到了灶台边上。
“年轻人,这可使不得。”宋二急忙拿起铜板走了上去。
“老丈,这大冷天的您也不容易。这碗馄饨您是要留着自己吃的吧?我这把您的饭吃了,总也得解决您的温饱不是?”年轻人笑了笑,在馄饨摊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这汤真暖啊。
一口下去从嘴里顺着喉咙一路暖洋洋的进到身体里,这冬日的冷风还算得了什么。
“我这年纪大了,有的吃就吃一口,哪里还这么多讲究。出来做生意谁不想多卖一点呢。”宋二笑了笑,将钱推让了几次,年轻人却坚决不收,只自顾自的吃起馄饨来。
宋二见此,便也笑着收起了铜板。毕竟天越来越冷了,日子还要过下去。
宋二坐在小桌前看着年轻人认认真真的吃着这一小碗馄饨,心里也着实开心。
“你回来了。”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这个女子在这个罕有人至的小巷里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小袄,下面配了件素色的裙子,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她不害怕吗?
这个女子很是眼熟。
这个女子是天香楼的老板苏眉。
宋二笑了笑,起身到一旁的灶台边烤火去了。
宋二看得出,苏眉是来找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这个年轻人正是刚从青州回来的刘景卿。
“我回来了。”刘景卿低头吃着馄饨,只是他的动作比刚刚稍稍慢了一点。
刘景卿低着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抬头看着苏眉,他总觉得自己欠了苏眉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清楚。
“刚回来么?那两个孩子呢?”苏眉也坐在小马扎上,轻轻柔柔的问道。
“刚回来。我让他们两个直接先回去了。”
“那你呢?”
“我……我来吃碗馄饨。”刘景卿边吃边说着。
“这里离天香楼很近,不上去坐坐吗?”
“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直接回府?”苏眉挪了挪身子,半靠在刘景卿身上道,“不是为了来看我一眼么?”
“我只是来……”刘景卿一时语塞。
因为他来这里确实是要来看看她的。
只是依着他原本的想法,他只想远远的这么看一眼。
最近的事情很多,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找苏眉。
也不知道见了苏眉应该说什么。
只是他心里着实想她。
苏眉就这么半倚着坐了一会儿,忽然长舒了一口气,重又坐直了身子道:“你平安回来便好。这几日牛公子带着小婉到我店里来,你留给小婉的钱,基本上都在我手里了。我替你好好收着。”
刘景卿皱了皱眉头,端起面前的汤碗大口的喝了口汤。
这碗馄饨他吃的这样慢,汤都冷了。
宋二在一旁看着,不觉得微微摇了摇头。
只是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忽的一阵冷风吹来,宋二的衣服终究是要被吹透了。他急忙在一旁熄了火,叮叮咣咣的收拾好了他的馄饨挑子,慢慢的走了。
“这街上最后一个做买卖的都走了。”
“是啊,时间不早了。”刘景卿说着一句要起身的话,身子却半分没有动弹。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苏眉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便要走了。
天香楼就在附近,她一个人回去也是很快的。
“夜深了,我送送你。”刘景卿忽然伸手拽住了苏眉的衣袖道。
苏眉也不挣,就这么静静的仍由刘景卿拉着她。
街道很空,只有两人长长的影子拖曳着慢慢的前行。但这影子却也满满的占尽了街道上的每一块青砖。
刘景卿与苏眉走的很慢,就这么短短的一条街道,两人一路无话的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到了,不进来坐坐吗?”这是苏眉今晚第二次邀请刘景卿去天香楼。
于这永安城里,这天香楼便是苏眉的家。
刘景卿本想推辞,但他的步子却不自觉的迈了出去。
这一迈便再也收不回了。
天香楼里没有点灯。苏眉带着刘景卿穿过正厅走到了后院的小屋里。
还是那间他们在永安城初遇时共饮过的小屋,白墙黑瓦的,淡的如一幅江南水墨。
江南,那可不就是苏眉的家么?
刘景卿随着苏眉走进了屋子,里面一切陈设如旧,仿佛自那次过后,苏眉便再也没有让其他人进来过。
桌上温了一壶酒,一壶青梅酒。
壶底下的温酒器还在努力的冒着一些热气,维持着些许温度。
“来,坐吧。”苏眉款款的笑着,一双如白玉般精致纤细的手缓缓拿起酒壶,在她与刘景卿面前的酒杯中各自斟了一杯,“这一个月,我每天来这里温一壶酒。每天一壶,这已经是第二十三壶了。今日你来的正好。”
“苦了你了。”刘景卿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
今晚,他只有抬手拉住苏眉那一瞬间看了一眼她,其他时候刘景卿多是低着头。
这么久,他竟半天憋出这么句话。
刘景卿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怎么也不是这句。
“怎么了?”苏眉瞧着刘景卿嚅嗫了半天说了句这个,不由得也是哑然失笑,“怎么出去一趟人倒是傻了不少?话都不会说了么?莫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没有。”
“那是脑子被打坏了?我可是听说你刘公子以一敌百,可是威风的不行呢。”
“你都知道了?”
“我能有什么不知道的?”苏眉浅浅的笑着,好看的嘴巴轻轻嘬了一口白瓷杯中的梅酒,“我的消息可比你灵通的多。而我又认识你,我又比那些不相干的人知道的多。”
“嘻,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刘景卿讪讪的笑了笑。
“小婉知道你去做什么吗?”
“她只知道我去青州办事。”刘景卿道。
“你烧了人家院子两次,也不怕小婉伤心?”
“活在这世上,有谁没伤过心呢?”刘景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有些事情,一步踏错,步步错。
只是,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呢?
这一次刘景卿从青州回来,一路上想了许多事情。
第一次他去青州是因着少年的一股冲动,那这一次呢?为着什么?为了保护保护身边的人吗?只是他也似乎并没有怎么保护好。
“要不我们走吧。”几杯酒下肚,刘景卿醉眼朦胧的看着苏眉,这几年他最想的就是不管不顾的带着苏眉离开永安。
只要离开永安,他们总能有办法活下去的。
“要是能走你早就带我走了不是吗?”苏眉轻轻一哂,眼神黯淡了下来,“我当初觉着你好,也是看上你的这份有情有义。若是走了,那几个孩子怎么办?更何况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可是……”
“我这天香楼开的很好,也算我给你置下的产业。”苏眉重又笑了起来,眉眼皆弯,就像今天挂在天上的一道细细的月牙。
苏眉软软的手指轻轻的搭在刘景卿的身上。
刘景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将苏眉横抱了起来。
苏眉很美,刘景卿一直知道。
苏眉美的就像这天上的月儿,就像这江南让人心醉的春景。
今晚,刘景卿着着实实的醉了一场。
……
“师兄,你说师父为什么让我们两个先回侯府?”林枫与叶琛在郊外便弃了马,脸上抹得脏脏的,正配着两人一路风尘的脏兮兮的衣服,活脱脱的两个小乞丐模样。
“师父这么说自有师父的道理,我们先回府就好。”
“你啊,就是太听话了。以后当心吃亏哦。”
叶琛与林枫赶在城门关前进了城,一路上叽叽咕咕的讲个不停,转眼间便到了绛候府。
自然是要从绛候府后门进去的。
这里进去就是梅园。
现在师父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来。
叶、林两人来到门边,轻轻推了推门。
门居然开了。
“这个小婉真是的,粗心大意到都不锁门了。回去我可得好好教训她。”林枫笑嘻嘻的道。
他这一回来便急急的要找慕容婉。
这次他们出去可是大大威风了一回。
他有好多故事要告诉慕容婉。
叶琛站在林枫旁边皱了皱眉,沉吟了一声道:“师弟,师父回来前我们还是少和慕容师妹谈论我们在青州的事情。太过血腥,我怕她接受不了。”
“怕什么,小婉可是同我一起从鬼塔里面爬出来的。差点就要亲手杀人的狠角色,怎么会怕这些?”
“你也说差点了。而且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还小……”
正说着,叶琛忽然感觉到有一阵凌厉的剑气从自己的耳朵旁边极快的刮了过去。
“谁?”叶琛瞬间拔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蓄势待发。
林枫见状即刻与叶琛背对背站到了一起,手里的长剑也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