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好像天上漏了个窟窿似的,“唰唰唰”的毫无顾忌的往下倾倒着。
大华朝,永安城,丞相府。
辜鸿今年刚刚过了四十的年纪,但是他已经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年了。
辜鸿是大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丞相,他自年少起便被世人视作天才,青年时官运亨通,仅用几年时间便坐到了丞相的位置。眼下他是朝廷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眼下他也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辜鸿一路顺遂,这几年更是平步青云。真真当得上一句四海来紫气,鸿运自当头。只是他实在是太过顺遂,文人的傲气与所谓的迂在他身上这几年也愈加明显。辜鸿自认为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众人皆平等。
辜鸿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是何等刚正的人,真真是半分容不得错处。
辜鸿上书向当朝皇帝参了绛侯。
辜鸿说绛侯在朝廷里拉帮结派。
辜鸿说绛侯在江湖中收买人心。
绛侯是大华朝的毒瘤,人人得而诛之。
不除绛侯,大华难得安定。
辜鸿的本子里上述了绛侯的十大罪状,件件要置绛侯于死地。
只是辜鸿毕竟是个文人。
辜鸿当上丞相的日子也并不如绛侯当侯爷的日子长。
辜鸿确实身有所长,他的长处与才学送他到了丞相这个位子,却也给了他一张催死符。
辜鸿还没完全明白,在这朝堂之上除了才学还有人心。除了人心还有权势。
绛侯是大华朝的脊柱,就是脊柱如今烂了,也不能一把敲断,而要慢慢休治。
因此辜鸿的折子递上去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可是,绛侯却知道了。
绛侯真真切切的知道了辜鸿的折子。
绛侯真真切切的知道了辜鸿折子里的内容。
那么如今,这个朝堂里炙手可热的人,便也要凉了。
今夜的雨真大啊。
现在虽是夏夜,但原本还有些热的暑气已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凉了个透彻。
慕容婉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静悄悄的趴在丞相府书房的房顶上。
辜鸿官至丞相,为人极是清廉。只是居于这两进两出的院子里,不见丝毫外面官员的铺张奢华。
慕容婉趴在屋顶上,透过一丝缝隙看着屋里的辜鸿。他是那样清瘦,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书,边走边低声吟诵着。
他是个真真实实,实实在在的文人。
慕容婉没有见过比辜鸿更文人的文人了。
他就好像该这么捧着书站在一间房间里,专心致志的看着书。
他为什么要出来做官呢?做官有什么好?慕容婉十分不理解辜鸿。
若是他不出来做官,她今天就不用出来杀他了。
慕容婉私心想着。
今年慕容婉已经十二岁了,两年前她跟着牛柳扭出了她的第一个任务。
那个任务很简单,只是去杀一个当铺的老板。更何况是跟着牛柳扭一起,哪里有什么难事。
那天也是个大雨天,雨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她与牛柳扭各自穿着蓑衣走进了一个闭塞角落里的小当铺。
这个当铺真小,看着就像没有诚信的样子,当真会有人来典当吗?
慕容婉当时只有十岁,她跟着牛柳扭,在牛柳扭的身后,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又安心。
只是那天,牛柳扭叫来了老板以后便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老僧入定一般。
慕容婉看了看牛柳扭,又看了看当铺老板。牛柳扭朝着她笑了笑,只是这次牛柳扭的笑容一点都不好看。忽明忽暗的光现下,甚至有些阴森可怖。
牛柳扭的手随意的在桌上敲了三下。
老板并没有在意。
慕容婉却瞬间将剑拔了出来。
来之前,牛柳扭对她说,有些事莫要想的太多,想的太多的人反而做不成事。
于是他们约定三声桌响为号。
今天慕容婉的任务就是杀了这个老板。
没有缘由。
轻薄的剑刃精准的穿过了老板厚实的身体。
门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那样迅捷而快速的光亮瞬间打在慕容婉稚嫩却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有一种诡异的美艳。
坐在一旁的牛柳扭看着一切,心里忽然有些凄然,这小姑娘还是沾血了。
慕容婉看着老板瞪大的眼睛,心里也是惊恐万分。
她虽从鬼塔里爬出来过,可是哪里有亲手杀过人呢?
身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捂住了慕容婉的眼睛。雨夜,这手原是有些冷的,只是现在覆在慕容婉的眼睛上,却是那样的温暖。
牛柳扭带着慕容婉回去复命,一路无话。
今天的雨比那天大了许多,慕容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些年她也出了不少任务,只是今天是她第一次单独出来。
为什么她每一次第一次都要下雨呢?
慕容婉不禁莞尔一笑。
慕容婉悄悄合上了瓦片上的缝隙,这雨要是再这样子下下去,她只有跳到门前,破门而入了。
之前她可都是从屋顶上下去,着实让人出其不意。
雨哗哗的下着,居然还起了风。慕容婉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这冷风一吹,着实是有些受不了。
慕容婉抿了抿嘴,一个翻身跃到了院子里。
这个辜鸿是真真的爱读书。慕容婉在房顶上待了许久,辜鸿在房间里也读了许久。
这么好的人,真真可惜了。
慕容婉飞起一脚,将门踹了开了。
她这一身的雨水,随着她进屋,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你是?”辜鸿看着眼前的慕容婉也是一愣。
他想过绛侯会派人来杀他,可是这个眼前的小女孩就这么贸贸然的进来,难道就是今晚的杀手吗?
绛侯府未免太儿戏了些,他辜鸿怎么说也是个四十岁的成年男子了。
慕容婉看了眼辜鸿也不说话,她在上面已经看了辜鸿许久,现在正是动手的时候。
手中的长剑唰的亮了出来,明晃晃的映着辜鸿点的灯火朝着辜鸿的胸口刺了过来。
辜鸿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面前明明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怎么出手却如此很辣老练?这把剑就好像是这女孩子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紧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辜鸿一介书生,只是凭着本能四下躲避,着实狼狈不堪。
慕容婉眼光一动,闪着寒光的长剑有一次向着辜鸿刺来。这次刺的是他的喉头。务必一击即中。
眼看着长剑就要贯穿,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一枚飞刀,堪堪打在慕容婉的剑上。只听得“叮”的一声,慕容婉的剑尖偏了些许,只在辜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乃绛侯府叶清,特奉侯爷之命来保护辜丞相。”不知从哪里又窜出了一个衣着华丽的清俊少年,朗声对着慕容婉说道。
慕容婉也不说话,嘴角轻轻一哂提剑又攻了上去。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公子,竟敢冒充侯府的人。
慕容婉今晚只为取辜鸿的项上人头,这个公子并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
慕容婉本想越过这个富贵公子直击辜鸿速战速决,可哪里想到这富贵公子武功竟是不弱,甚至还胜了她些许。
今晚着实有些棘手。
慕容婉皱了皱眉头,瞬间撒出一排梅花镖。这些梅花镖个个都隐隐显着淡绿色的幽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的东西。
少年冷笑一声,随手揭开身上的红色披风在空中用力一抖,这些梅花镖竟一个不落的全数被他收了进去。
紧接着,少年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与慕容婉打在了一起。
原本充斥着墨香书卷的房间里此时处处刀光剑影。辜鸿蹲下身子,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房间的门口。他读书很多,却也绝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他知道,只有出了这个房门才有活命的机会,之后活下去才有机会扳倒绛侯。
只是,今天来救他的少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绛侯府派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辜鸿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哪里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可是这个门又是哪里好出的?
每每当他一只脚迈了出去,便会有一片刀光剑影将他那只好不容易迈出去的脚又硬生生的逼回来。无论他多努力,总是出不了这个屋子。
眼前的少男少女已经战作一团,若不是今天这是与他辜鸿性命攸关,就着这好看的剑招他着实想赋诗一首。
“我绛侯府要护的人必定是要拼死护着的。”
丞相府外面的家丁越聚越多,却着实奇怪的没有一个能冲破这一道道剑光进屋就出自己的老爷。
来的所有人现下都听到了,绛侯府要救辜鸿。
绛侯要救辜鸿。
绛侯虽被辜鸿弹劾但仍然派人保护辜鸿。
那么,来杀辜鸿的又是谁?
还是说辜丞相自己在外面惹了乱子,仇家已杀上了门来?
毕竟辜鸿向来嘴不饶人,几年来得罪的又何止绛侯一人?
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屋里的窗户纸上忽然直挺挺的撒出一条鲜红色的血迹。紧接着,刚才那个穿着黑衣的女孩,在屋里几个腾挪,竟然从屋顶飞了出去。
天空仍然下着大雨,大雨淹没了慕容婉娇小的身影,没有人看清她到底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屋外的家丁齐刷刷的跑了进来,眼前只剩下辜鸿还有些温热的尸体,以及一旁那个捂着流血的肩膀的富贵少年。
“对不住了。”少年吃力的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几个眼见的家丁看到这少年按住的地方,汩汩的流着血,这血呈暗红色,这少年中毒了。
“公子,我送您回去。”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句,几个家丁纷纷围住了叶清,将他安置好送回了绛侯府。
这一夜的雨还在继续下着,辜鸿却再也看不到雨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