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捏决破开巨坑上方的阵法,纵身一跃,一掌劈死了近在白蓉咫尺的大虫,捞起白蓉飞身上来。
华服妇人深深凝视白蓉,仿佛要把她看穿。黑衣女子给白蓉输入真气,语速极快:“夫人先救人吧。”
白蓉骤然睁眼,下意识要起身,被一人摁了下去。“躺好别动。”她侧过头看见说话那女子在为她处理伤口,心想:又麻烦你了红鹤姐姐。“今儿个怎么了,以前受的伤再狠,你也硬是把自己弄清醒。现在熬不住了?”红鹤奇道,处理好伤口,端起盛着参归炖鸡汤的小盂,就着小汤匙一勺勺喂她。白蓉打量四周发觉自己还是回了地牢,这里的阴暗潮湿她无比熟悉倍感亲切。“唉,我快算是你的专用医师了,就属你天天给我添任务!”红鹤揪着嘴。
“红鹤,安静。”华服妇人在一旁闭目养神。“是,夫人。”红鹤应了后,地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蓉儿,你现在最好想想如何跟我交代。”夫人声音冰凉饱含威势。
“主母……”白蓉轻轻开口,“我是谁?”
夫人猜不出她要说什么,还是毫不犹豫答道:“我收养的孤儿。将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高手,也会是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也会是,未来的银雀主。”语毕,红鹤与夫人身边的黑衣女子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我是您的一枚棋子、匕首,是吗?”
夫人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是您的女儿,不能是父亲的女儿,不能是同龄人的朋友……教书夫子的学生……”白蓉声音颤抖。红鹤和黑衣女子一同看向她,她却没有流泪,面上古井无波。
夫人深吸一口气,料到早晚会如此,嗓音微哑:“红鹤、鸾。”两人明白夫人意思,起身离开,留下夫人和白蓉。
早晚她都要知道的,她今日问了,不如顺势,也正好缓解心头痛悔……夫人心想。她不管地面肮脏,跪坐白蓉身畔,伸出双手拢住白蓉的小手,低声道:“因为往事,我期望你有力自保,甚至为所欲为;有一颗玲珑心,不至于重蹈你娘的覆辙……”
……
夫人讲述往事时不知哪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这水滴声好似从遥远时光穿梭而来,并延续下去。
初始白蓉听进了些,后来不知为何耳中水滴声越来越大,几近盖过主母轻轻的言语。她咳嗽数声,嘴角淌血,哑声道:“主母……不要说了……”
夫人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下去。白蓉闭上眼,她不想再听,便全神听那滴答水声。
忽地水滴声极近,她睁眼看向主母,而自己蓄了许久的泪水夺眶奔出。她愕然发现主母脸上挂着惨淡笑容,两行清泪。夫人微微躬身,低着头,泪珠砸地。她抖若筛糠,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夫人擦掉泪痕,如常道:“如何?你难捱的处境是我一手造就的,也是我害得你身边无一至亲!怎么样,恨我吧。”
白蓉怔怔看着黑漆漆的上空,疑惑:为何她心里没有任何起伏,寻常人应该如主母所说,剧烈地、狠狠地恨她,可是没有。她也摸不准主母到底要她恨她,还是要她归服她。
“来、来!杀了我!你如不亲手杀我,我便要永远掌控你!”夫人突然愠怒,“你想自由吗?想有寻常人的生活吗?那就杀了我!”她面目狰狞,状若发狂:时而低头垂泪,时而仰头大笑。夫人拔出随身短匕,塞入白蓉手中,将她强拉起来,瞪着布满血丝双眼怒道:“杀我啊!”
注视着主母可怖的双眼,白蓉可以肯定一点:夫人确实想死在她手下,这许是她自认为解脱无尽悔恨最好的方式吧。确认此节,白蓉被她激烈的情绪感染,迅疾地刺了她一刀。夫人血流如注却一动不动,任她宰割般,忽然笑道:“调教你这些年……刀还能捅偏……我很失望……”
听主母平静下来的语气,白蓉松开匕首,眯起眼睛。果然,夫人继而道:“你看,机会只此一次,你错过了。”夫人立即点穴止血,轻笑道:“我等着,你以后与我了结。最后时刻来临前,恐不能如你所愿,自由自在了。”
姜还是老的辣,白蓉深吸一口气,道:“你料定我不会下死手吗?我现在就补刀。”她佯装动手,而浑身无力,背蹭着墙慢慢溜下来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我既然敢走这一步,怎会没留后路?蓉儿,你的确还需随我多学几年……”夫人咳出血来,仍继续说:“那些疯人我何故养着……你猜过吧。”白蓉一惊,那些人自身意识混沌,极易被人借尸还魂,原来如此。
“哎……我就是期望你不会再被我这般的人诓骗加害……咳咳……还是乖乖跟我多练些年吧……”夫人身形不稳,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白蓉靠着墙,她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主母大费周章苦口婆心,是暗藏用意:主母要彻底打消她逃离的念头,用仇恨自发地捆绑她鞭策她……可是她心底无望的盼望从来没变,没有被其他的任何欲望或者情绪压倒,何况是听了那些往事也不曾有过的仇恨。
那些过去的事,当事人都阴阳两隔了,又何必纠结,又怎么轮到她来纠结。若现在有人旁观一切,定会斥责白蓉不孝,至亲之仇都不在乎。可又曾想过,她对至亲的意义都不能体会,她也从来没经历过她想要的生活,现在白蓉人见人怜的生活,就是她眼中的寻常。
不远处传来主母的声音:
“你说什么?!”
“夫人您先治伤吧!”
“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回夫人,小少爷吵了几日要找您,说白珉发现一黑窟,就性情大变,实力大涨……”
“那黑窟什么方位?”
……
声音远去。刚刚一刺后,白蓉身子完全没了气力,化成水般瘫在地上。红鹤和鸾出现在她眼前,却没有脚步声。她们将白蓉架起来挪到稍宽敞地方,白蓉抬头看了眼,是泥黎锁。红鹤边麻利地把白蓉铐上边道:“小主,你们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只是因禁制不能反抗暂代雀主的命令,多有得罪。”
鸾则如风刮过地牢,惨叫此起彼伏。再次站在白蓉面前时血腥味浓重,她简短道:“容器已除。”白蓉笑笑:“多谢。”
红鹤和鸾却都神色凝重,盯着她身上的铁链。白蓉发觉,笑道:“两位姐姐,守着我也无用,不若各司其职。”
她们明白:白蓉让她们不要寻思救她出来了……几乎是不可能的。泥黎锁……贺兰居然还不放心。多窍之心,深不可测。
“您是我们的真正的雀主……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两人单膝跪地,异口同声,红鹤继续道:“何况,贺兰害死前任银雀主……”鸾立即掐了她,红鹤便止住不语。
白蓉依然笑着:“竭尽全力……那就给我来点好菜吧。已经饿瘪了……”两人看着她淡淡笑容,又想到贺兰刚刚都说了什么,不禁惊艳佩服她的心态。
其实白蓉哪里有什么心态,大抵无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