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狠狠磕在地上,没人看见她脸上的不甘和倔强。她要像父亲说的,好好活着,一如葵花,追着太阳……就算再次坠入泥潭,她也能向着耀阳,再次发芽。她要带着父母的最后希冀活着,也要活给不公的老天看。
白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是说……大叔……丑福哥还有兰姨……都已经……?怎么回事!?
“……钱花光了?”老鸨眯起眼睛,风吟楼的老牌牡丹离开也确实是笔不小的损失,但她非常诧异,不过几天,牡丹竟走投无路,要重操旧业。
丑葵没有说话,本来就有一大部分钱被鸨母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折了去,再扣去她赎身的钱,还上了旧债,剩下的着实不多。而父亲那时只是想赶紧把她赎回去安抚娘……未曾想到今日……
“进来吧!哎,您可当我这儿是外面破庙么?想来来,想走走?”老鸨一手把她扶了起来,另一只手指着围了一圈的姑娘们,“看什么看?没事干?!骚腚都欠抽么?”
姑娘们挨了骂,莺莺燕燕袅袅婷婷地跑散了。白珉还着急地想上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丑葵不明显地咬着牙,紧紧皱着眉头,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还是等她缓过劲儿来吧。这三天他也习惯了这里的粗俗言语和大致风气,听了老鸨的骂,没愣着,也要转身跑。
“凌波,你过来!”老鸨揪住他衣领,“牡丹,晚上你跟他先凑合凑合,你的那间房给他了。凌波,你就跟着你牡丹姐姐多学着点!”丑葵一直低头看脚下,一个正眼都没给白珉。白珉点点头,抬眼打量丑葵,她双眼红肿,脸上倒没有置气怨愤的神色,只是嘴角微微向下。他第一次见丑葵时发现她生得不差,而且生来嘴角向下,不笑时冷冷的,此刻更是如此,捎带几分凄惨。
“这……”老鸨把快脱口而出的“这小子”咽回去,现在还在人来人往的阶梯上,“这姑娘还需要我们风吟楼老牌带带……哦对了,今晚上还有一场’剑魔碎玉’的舞戏呢,场前你可以指导指导这丫头……”老鸨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白珉的事,“其他的事你都知道,又不是新人了。”
老鸨说到后半句时白珉肉眼可见丑葵身子抖了抖。“哦对……你还要回去葬父母兄长吧……”老鸨挽着她,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丑葵从老鸨那里拿了卖身的钱,依旧一脸冷淡地离开风吟楼回村办丧事。这钱比她前两天赎回自己的钱少了一半……够了就行……她下楼时迎面遇上几个相熟的寻芳客,只当不认得,快步下楼。
“哟,这不是牡丹姑娘吗?不是被人赎走了吗?这才几天,就被抛弃丢回来了?这脸臭得都不好看了!”牡丹不理,经过他时,那人还顺手揩了波油。
她只想赶紧回村料理好家人的丧事,这里的任何人在她眼里心里都无关紧要。丑葵直直出了风吟楼。
白珉在丑葵和老鸨再签卖身契之前就离开她们,默默来到后院继续舞剑,突然瞥见丑葵的孤单背影消失人群中,停下来担心地望着那个人来人往的门口,但已经不见丑葵的影子。
他的理智不知他的感性在惆怅些什么,蒙大叔救了他,后来又卖了他,他被施恩,而后报恩,双方已然不欠什么了。也许,是他曾经也有一般的灰暗经历,此时心生一股几乎感同身受的同情和哀伤。
他今晚要舞的,正是他的灰暗噩梦。若没有尹颂突然来袭,他和母亲就会被贺兰解决,小蓉也不见天日……可是尹颂她来了,却也带来白府的尸山血海。母亲,也在这次变故中故去……
白珉定定神,重新挥剑。武师教过他云罗剑墓外传的基本剑法,他在基本剑法上加入一些更有观赏性的动作,刚劲中透着柔美。
那天他跟老鸨商量,先不急着把没有名气的“凌波”推出去供狎客玩乐,那么他伪装为女子也会早早暴露;先卖艺不卖身,打出个响亮名号,捧上天,时机到了再以高价开花苞,躲开了邺安白府。再之后原本的名气加上西丹娈宠的名声,就会迅速广传,邺安白府根本来不及反应,聚集的权贵就已经涌进风吟楼,那时候白府也拉不下脸来抢他了。
白珉一番细致地苦口婆心下来,老鸨喜笑颜开,给他个大拇指,忽察不对,眼珠一转,问:
“你图什么?”
那西丹独产的娈宠不是烈性么,现在怎么帮着她卖自个儿?
……
“哦……你不知道……那白府里都是些表面光鲜内里变态的畜牲啊!!”
来招快拆招更快,白珉说着低头泫然欲泣,蹙着眉头扭过脸去,一副“莫要再提,在提我便自尽”的哀伤模样。他疯狂偷偷挤眼睛,硬是挤出几滴泪水,这才回头睁着两只泪眼楚楚可怜地看向老鸨。
“宁可在这里也不愿被抓回去了?”老鸨见他这副样子,心先软了五分。
白珉听她已经半信半疑,顾不上心里狂乐,连忙继续演。
“你看看……”说着他拉起裤腿,小腿上下三个窟窿还在,痕迹没有那么明显了但是还有其他处大大小小的伤,看着挺有说服力的。
“……还好这口?”老鸨无语,居然心疼地过来抱抱他,“没事了啊,以后妈妈罩着你,就按你说的来。姓白那帮畜牲!”
白珉埋头在脂粉味快把他熏过去的老鸨怀里,辛苦地压抑上扬嘴角。若不是白瑞那个孙子言传身教,他还不知道这么多窑子里的事……不对,只能说他记忆力好,白瑞那个孙子!该千刀万剐!
“那……才艺的话,你都会些什么呀?”
白珉心一咯噔,这不是要暴露了?他脑子赶忙转起来:
“在故国,曾经学了些武防身……到了中原,就除了……别的都不会了……”
说到“除了”,他缓了半天:算了算了,早就不要脸了,现在混的说这种话也是一套一套,真惨。白珉心叹一声,还是立马跟上话:
“不过,我会舞剑的。”
“会舞剑的多了去了,你舞得如何?”
“……我有一法……”白珉想到“剑魔碎玉”被讲得深入人心,现在估计大家还津津乐道,正好他假扮过的尹颂吓跑过白府主母,虽然有其他多重因素,但硬性条件应该过得去。那么,不如来一场“剑魔碎玉”的剧码。还要趁着这两天,借着大家兴奋劲头还在时上演。
白珉一通天花乱坠,老鸨仔细打量他,喜道:“确实符合呢。”白珉不过十三,身量刚好似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说柔却有些刚劲,说硬朗又有些楚楚,加上绝色面庞,可不就像传说中的“剑墓谪仙”。两人一拍即合,白珉提出他那部分收入三七分,老鸨愉快答应了,这三天提的条件基本都被满足了,除了单独走出这座风吟楼。
他口舌说干,实际上图的三样:一是扮作妓子,避开贺兰派来寻他的那些人;二是……他肯定不想真正沦落风尘,能拖几时是几时;三是先卖艺不卖身,赚点银子,寻借口出去找找识得灵器的高人习得簪子的用法,将白蓉放出来。若她身体状况还不错的话,他再钻进簪子里,摆脱跟着他的大汉,白蓉带着他溜之大吉。
妙啊!白珉微笑点点头,但是,他转念,不放过每一种情况:若蓉妹身体状况不好呢……那到时候得先治好小妹了,那就还需要钱……反正有这个母亲留下来的灵器,不愁跑不掉。
就三天时间准备,够了。他第一天被大汉看着上街买了一堆堆尹颂还是剑仙时候的关于她的话本,版本还不少,也是,剑魔碎玉的版本就够多的了。什么双剑祭出,什么一人不留,都是假的:明明只有一柄剑,那黑衣人应该见过尹颂,她对一柄剑没有异议;活下来的,贺兰和白瑞,还有他和白蓉。除了话本,还有极为朴素的女子白色劲装,以及一件大红嫁衣,一件新浪官的喜服。
这天老鸨已经把“剑魔碎玉”的戏放出风声,在门口挂了张剑仙尹颂的画像,当然面部是照白珉画的。现下只有说书这一种形式讲这桩才发生不久的江湖血案,舞戏倒是举国第一场。这副宣传画仙气飘飘,画中人似神仙,再配上“剑魔碎玉”人人皆知的血腥,非常叫座。
晚上白珉对着话本改编剧本,再试着舞剑,叫旁人看看效果。
第二天他看向身边大汉,这两人天天紧紧跟他旁边,已经知道了他是男儿,但按老鸨交代的守口如瓶。有时候俩大汉还当他的免费翻译官,负责翻译他无师自通并乱七八糟的手语。白珉指指其中一个,道:“你,你来饰孟照将军。”他把剧本给大汉讲一遍,大汉一听能演赫赫有名的镇西将军,十分卖力。
他把人选都敲定后,想起他不能讲话暴露自己,挑了海棠给他配音。他给身边大汉打手势,大汉就命伙计开始布景,傍晚整体走一遍。伙计们在台下都看呆了,眼睛就没离开过白珉,楼里姐妹却褒贬不一。当然白珉看得出她们眼底的嫉妒,她们的话不太可信。老鸨看了赞不绝口,直夸他是个宝,马上就要夺了牡丹的头牌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晚上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