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荣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那个向来对谁都冷冰冰紫阳,正用着他从没见过的温柔和耐心对着另外的女子。
一片废墟之中,男子一袭紫衣,不染纤尘,墨色的发垂落于胸前,仙姿卓约,不容人玷污。
而地上的女孩,头发散落,满身伤痕,衣服上也破破烂烂,沾满了血迹和灰尘,落魄不堪,唯独一双眼睛纯粹,澄澈干净。
两厢对比显明,可意外地和谐,画面美好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他来迟了一步。
等紫阳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悲伤的缘故。
悲伤到让紫阳觉得如果他不出手,她就会溺死在那悲伤之中。
他收回手来,面色恢复如常,声音变得理智:“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
那双沾了血迹的手拉住他的衣角:“仙君大人。”
声音嘶哑,苍澜对上紫阳的眼睛,带着祈求道:“我求求你救救花株。”
“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救活他的对不对。”
紫阳没有开口,她便拽着他的衣角不放,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苍澜似乎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欺骗也罢,让她有个念想也好。
可是她失望了。
“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紫阳没有直接拒绝她,可这回答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她。
他做不到。
握着他衣摆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滴答
滴答滴答……
紫阳抬头看着被烈火染红了的天空,伸出手一滴雨水落在他的手心中央,冰凉刺骨。
雨声渐大,慢慢地盖过了嘈杂声,这一夜的慌乱被覆盖,污浊被洗涤,真相会被掩埋,有罪的人会接受处罚……
但悲伤呢?
是否也能被雨水洗刷殆尽,而不是被雨水灌溉后愈发的不可收拾。
沈含心推开窗子,看着雨水串联成线,伸手接住了一滴。
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且看这阵势还要继续下下去,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姐,雨大,当心弄湿了衣裳。”冬雪站在身后劝道。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七天了,但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高涨,再加上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导致原本就萎靡的气氛更显得透不过气来。
“无妨,待在屋子里头闷得慌,我透透气。”
沈含心心里还在气恼周世楠那日不同她商量就把她打昏的事情。
可自从那日他把杨显之四个人送回来以后,就返回了天界,只在人界留下一个分身,护他们周全,便再无音信。
分身虽然说话做事和常人并无二般,但也只是个分身。
“冬雪,去看看显之他们回来了没有。”
沈含心收回手,目光看向远处。死了这么多人,不管是天界还是人间,都需要一个交代。
“小姐,你……”冬雪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那天的事情过去以后,小姐就再没笑过。
只可惜她那日不知道被谁敲晕了过去,对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都不清楚,不然也好做点什么。
“我没事,你去吧。”沈含心面上依旧淡淡的。
“是。”冬雪只好遵从她的吩咐,退了下去。
她眼睛移向对面房门紧闭的屋子,整整七天,苍澜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对外界的事情也漠不关心,不闻不问。
七天不吃不喝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极限,所以那个苍澜果然不是一般人,和她的手下一样也是妖怪啊。
如今那两只妖怪守在她的门前寸步不离,脸上写满了担心。
苍澜不吃不喝了几天,他们也同样守在门前不吃不喝。
沈含心知道苍澜有个叫花株的手下,但没什么印象,那人不总出现,似乎长得壮壮的,模样看着有几分呆,总是挨苍澜的骂,现在为了救她而死。
心里难受些也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连沈含心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雨似乎比刚刚还大了些,可她的悲伤不在那里,在于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紫阳,或者说是杨显之。
清冷的目光往门口方向扫去,平安穿着一身蓑衣跟在杨显之身后,一大半伞都举在他的头顶上,可他的衣服还是湿了一大半。
这样的的雨,伞也遮不住。
周世楠看似于往日并没什么差别,但也只有沈含心看的出那双眸子里的无神。
她缓慢地走下台阶,耳边传来平安的抱怨:
“往年这个时节这雨怎么盼都盼不来,今年真是稀奇,这雨和不要钱似的,下的没完没了,好像要把往年欠的补回来一样。
公子赶快回屋换身衣裳吧,别再受了寒。”
杨显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那日事情结束后,他因为魂魄离体,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才醒过来。
而先前他拜托周世楠拿着他的玉佩去请知府的人也紧赶慢赶的到了。
本来他的计划便是捉贼捉脏,他和苍澜以身涉险,那么不管结果怎样,魏公明陷害举人,包庇徇私的罪名总是能落实了。
谁想到这其中牵扯到妖魔仙三界,闹出的动静太大,不好收场了。
这几日他和周世楠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忙的就是处理这些事后工作,是以没什么时间休息。
看到沈含心的时候,两人互相见了礼,一时相顾无言。
“我让厨房备了姜茶,等下你们喝上一碗祛袪寒。”
沈含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多谢沈姑娘。”杨显之答很是客气。
“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沈含心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某个房门前,略微有些迟疑道:“苍姑娘她,还是没出来吗?”
沈含心摇摇头,她看着他紧促的眉头,心头苦涩。
爱而不得原是这般滋味,今日她也尝到母亲的苦楚。
杨显之长叹一口气:“我先回房换衣了。”
和沈含心别过。
脑海里那些模模糊糊多出来的记忆混乱里,苍澜不顾自己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她满身污血得样子,她偷亲自己的样子……
还有一片破败中,她那满含着悲伤的眼神,他附身为她拭泪,都仿佛如置梦中,就好像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真真假假看不分明。
仿佛要逃避什么,他愈发的不敢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