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听到张旭的话,眼泪卡在眼眶中,蒙着一层水汽的眼睛又大又闪亮,“我以后一定听话!”
看她这样,张旭觉得又好笑又心疼,笑道,“那就好,我们去找根师兄和小癸吧。”
他们所在的岸边,在瑟江上游,距离堕叶林有少许距离。
张旭和星沉沿着江岸一路向下,直奔堕叶林而去。
堕叶林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浓雾弥漫。
不过现在张旭修为大增,这点迷雾已经遮不住他的双眼,他能看清楚林中一切。
这林子并不大,上回张旭他们进来居然觉得很大,兜兜转转很久才能勉强走完一圈。
现在看来林子应该有玄机,只是当时张旭修为浅,看不出来,张旭他们之前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地宫入口。
果然,张旭在林子几个方位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质地像石头,又像木头。
要么镶嵌在石壁上,要么隐匿在树梢中。
想来这些石头状的东西应该与阵法结界一类的东西有关。
在张旭看来,这布阵之人水平很一般,借助外物布的阵,都如此粗陋。
以他当前的修为以及对阵法的了解,都能一眼看清关窍所在,不用辛苦破阵,就对整个堕叶林的情况一览无余。
上回去过的地宫口,这次掀开一层树叶就能进去。
无涯地宫这帮人也太敷衍了,原来的时候好歹还有个禁制在上面,需要花点力气解开。
现在居然都不设防了,多少有点摆烂了。
张旭怀疑是不是他们被地狱火烧了,损失惨重,都来不及处理这些状况。
那这样的话,莫树根和小癸应该会稍微安全些。
和上回一样,顺着洞口下去,沿着地道行走。
走了几丈远,张旭觉得应该到无涯地宫门口了,但是仍在泥土地道中。
总不至于是无涯地宫那些人怕再有外人进来,索性连自家大门都拆了?
再向前一段距离,才看到无涯地宫蓝灰色大门。
门前的青砖上留着血迹,张旭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
只是张旭明显感觉大门到上面出口的距离与之前不同。
这是什么神通?
还能移动大门?大门看上去也没有移动修葺的痕迹。
此时无涯地宫的大门除了颜色不太常见,已经没了阵法保护,与寻常大门并无太多区别。
没了阵法,张旭试着推也推不开,只能提剑破门。
星潮左右几下划过,白色剑气扫过,闪动着红光的剑尖劈在门上。
大门却纹丝不动,甚至灰蓝色的门上,没有丝毫痕迹。
真是奇也怪哉!
张旭头一回遇到暴力手段开不了的门。
但是开不了就是开不了,也没辙。
现在上面没了阵法,上回画阵法开门的路子也不好使了。
可能是经过上次的事,他们大加防备,闭门不出了。
也可能是之前那次,被张旭烧得太惨烈了,现在里面休养生息。
他们不出来没事,但是莫树根和小癸也出不来,那问题就有点大。
张旭考虑,此门不开,那就再去回风城看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带着星沉走出堕叶林,又到了瑟江边。
这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张旭甚是疑惑。
他们初次去回风城那天,瑟江两岸许多渔人,江上往来船只不绝,有渔船也有客船。
渡口那里行人尤其多,有贩卖货物做生意的,有进出城办事的,也有不少妇女会在河边浣洗衣物。
还有很多小摊贩,支起摊子,放几张桌凳,供行人休息。
他们的摊子不大,但是吃的喝的基本都有,简单的一碗面,几样做法并不繁复的糕点,一碗便宜解渴的茶。
但是今天这些都没有。
渡口上用绳子帮着几条空船,往常商贩摆摊的地方,只有几张桌椅。
此时不过巳时,按理渡口不至于如此冷清。
张旭想找个人问都找不到。
莫非城里出了变故?
张旭站在渡口望城里,虽然还是有阴气鬼气笼罩,但是较之从前,没太多变化。
行至城门处,城门也紧闭。
进不去无涯地宫的门,还能进不去你回风城的门。
张旭单手抱起星沉,脚尖轻点,纵身一跃,立于城头。
宽阔的中央大街,此时也寥落无人,耳边的风声衬得更加寂静。
张旭带着星沉直接去了齐远峰家中。
一是当天夜里走了没回去,可能会让齐老丈担忧。
二是张旭想看看齐远峰家的水井里,有没有悬魂珠,他想帮帮那位善良可怜的老人。
路过迎客栈,门口像是换上了新灯笼,想来没了邪门事,掌柜喜气洋洋,添点新气象。
几步转过巷口,就到了齐远峰家门口。
门自然紧闭着,张旭轻敲大门。
过了半晌,就在张旭以为齐家出事了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齐老丈。
“小仙长你们回来了?”齐老丈看到张旭愣了下,又看到星沉,才认出来他们。
他原先见张旭的时候,张旭都戴着面具,此时张旭这样站在他门口,他自然认不出来。
老人急急拉张旭进门,还朝门外看了看有没有人看到。
张旭不解地看着他,“老丈,怎么了?”
齐老丈欲言又止,看着张旭和星沉满身血污,重重叹气道:“你们不该回来!”
“怎么说?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家家闭门不出?”
“唉!是神官大人说,乱世妖邪已出,让我等千万不要乱走动。”老人说道。
“乱世妖邪?”张旭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沧波神祠那些人,不是更邪门?
齐老丈见张旭反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会惊讶。
张旭是真的不知道,乱世妖邪是怎么一回事,总不可能是他吧。
“乱世妖邪”老人声量陡提,看看周围,又压着声音道:“就是你们!”
“嗯?”张旭很震惊。
还真有这种事,莫名其妙就成了妖邪,还是乱世的那种。
“小仙长不知道?”老人扯着张旭进屋。
“此事还需老丈告知。”张旭是真的不知道。
“前天的时候,神祠倒啦!二位神官大人震怒。
听说跟神祠倒塌有关的,是个身穿道袍,肩上站着只丑陋灰鸟的年轻人。”
“小癸不丑!”听老人这么说小癸,星沉第一个不答应,那可是她的小宝贝疙瘩。
“星沉。”张旭拦住星沉,让老人继续说。
老人略带歉意地笑笑,继续道:“跟你们同行的那位小仙,额,年轻人,还同李神官大打出手,杀了不少神役。”
因为莫树根的缘故,沧波神祠毁了,信奉神明的齐老丈,不太愿意继续称呼莫树根为仙长。
张旭想,看来莫树根和小癸从地宫出来了,目前安然无恙。
“那之后呢?”张旭追问。
“那年轻人不知所踪,听说神官大人追去了清平镇。”
“他们不是离开回风城了吗?你们为什么还要躲在家中?”张旭不解。
“神官大人站在神祠说,让我们不得离开回风城。”
“他说的话你们怎么听到的?”星沉问道。
“咦,神官大人本事大着呢!他站在神祠说的话,回风城的人都能听得到。
起初还有人不信邪嘞,偏要出城去,结果出去就没了。
还是得听神官大人的话,神官大人又不会害我们。”
张旭又问:“不是不让你们出城,你们怎么连家门都不出?”
齐老丈摇头叹息,“这两天,城里闹得越凶了!原来只是晚上不太平,现在白天也闹,大家都不敢出门。
神官大人说,是因为神祠倒塌,没有东西镇压,这些邪祟才如此猖狂。”
张旭明白了整个过程,问他:“既然如此,老丈为何还要让我们进门?”
他和星沉这两个莫树根的同伙,是害神祠倒塌的罪魁祸首,也是神官嘴里的乱世妖邪。
老人笃信所谓的神明,居然还会放他们进来。
齐老丈看了看张旭和星沉身上的血污,眼神不定,显得很心虚,“当然是怕的,我听到有人敲门,就猜到可能是你们,犹豫半天,不敢开门。”
难怪刚才张旭敲门,半天没人应,不过老人倒是坦率,直言害怕。
“不过...老朽虽然不了解你们,但我看你眼神、听你说话就不是个坏人。
还有和你一起那个小伙子,虽然言语粗俗了些,倒也看得出为人端正。再者,呵呵呵。”
老人说道此处,笑道:“那天你们出去的时候,我同这小姑娘聊过几句。
她说自己原是清平镇的小乞儿,你们救了她,一直带在身边,肯这样做,那就更不是坏人了。”
“多谢老丈信任,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令郎现在如何了?”张旭没有忘记齐远峰的事。
“唉。”老人摇头,老泪纵横,不说齐远峰的状况,只道:“他要是去了,老朽也无心苟活于世了。”
张旭沉默,他不知道要不要跟老人说沧波神祠的人做的事。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道:“老丈,若我说,你家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你可相信?”
“什么?!”齐老丈吓得手杖落地,哭道:“老朽一生与人为善,不曾得罪过人,小儿经商也是本分老实,什么人竟会这样害我?”
“不是寻常人,正是沧波神祠的神官。”张旭打算照实说,老人信与不信另说。
齐老丈发怔,道:“不可能的,神官大人是好人,他们帮了我们很多。”
张旭简要讲了迎客栈发生的事,告诉他迎客栈水井里的悬魂珠。
又说了谭钧的事,谭钧在这一带很有名,老人应该知道他。
又说了一点,他在无涯地宫看到的悬魂珠星空。
老人听完久久不能回神。
张旭道:“我说的真假,我们去院里一看便知。”
若不出他所料,齐老丈家的井里,应该也有一枚悬魂珠。
而且沧波神官至今未来过老人家中,所以张旭猜测,老人孙子和赵氏的魂魄应该还在悬魂珠当中。
齐老丈半信半疑地答应他去井旁验证。
张旭随手施展了一个护咒,将星沉与老人护在其中。
右手双指并指,使用水之气,指尖一点蓝光,指向水井。
立时有东西被从水中拉上来。
悬魂珠。
由于里面只锁着赵氏与齐老丈孙子两个魂魄,所以这颗悬魂珠墨色很淡。
只能看到白色的珠身上两缕墨色缠绕,旁边还有极淡的一缕。
不一会儿,两缕墨色渐渐在悬魂珠上凝成人形。
只能看到大致轮廓,一名温婉柔弱的女子与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老人看到珠身上出现的人形,又是忍不住恸哭,“方儿,我的方儿!我可怜的孙儿!”
“小仙长!求求你救救他们!让他们去往生吧。求求你了。”
老人放下拐杖,跪地求张旭。
张旭赶紧在老人跪倒前扶住老人,“快请起,先救令郎。”
“小儿还有救?”老人激动地泪水都顾不上擦。
“我试一试。”张旭看向悬魂珠。
旁边那缕极淡的墨色,可能是齐远峰的魂魄。
因为某种原因,齐远峰的魂魄并没有完全被悬魂珠吸走。
而是留了一部分在体内,这就导致他,虽然活着,却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甚至不能自理。
张旭将悬魂珠内那缕墨色牵引出来,只见墨色在空气中化作一个极其浅淡的人影,与躺在床榻上的齐远峰一模一样。
张旭将魂魄送回齐远峰体内,并且用自己的水之气帮他巩固神魂。
甚至最后在他的丹田经脉中留下一丝水之气,助他早日恢复。
齐老丈一动不动地盯着张旭施术,星沉也专心地看着。
“嗯,差不多了。”张旭收回水之气。
这是榻上的齐远峰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不再涣散。
老人喜极而泣,抱着齐远峰痛哭流泪。
“远峰啊,我的儿!你终于好了!”
齐远峰仿佛大梦初醒,“爹,我没事了,您别哭了,都是孩儿不孝。”
齐老丈激动地向齐远峰介绍张旭,拉着张旭的手一直喊救命恩人。
“谢谢仙长!大恩没齿难忘。”齐远峰在老人的催促下,对张旭行跪拜大礼。
“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张旭拦住他。
老人向齐远峰讲了这一年的经过。
齐远峰对老人满是愧疚,道:“是我不孝,让您受苦了。”
据齐远峰说,他这一年就像是在做梦,有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里,没有边际。
这个世界里,他偶尔会见到去世的妻儿,为了遇见妻儿,他常常在茫茫世界奔走,只为见到妻儿。
有时候他又会看到年迈的父亲拄着拐杖,还要照顾他,可是他却动不了。
张旭知道,他所说的白茫茫的世界,正是悬魂珠内。
他的魂魄被分为两半,有时候感受到的是悬魂珠里的一半,有时候是身体中的一半。
只是张旭疑惑,为何悬魂珠只能吸走他一半魂魄。
“齐兄,你可曾有过什么奇遇?譬如去过神仙洞府,或者遇上过奇人。”张旭问道。
“这个......”齐远峰思索,“对了!七年前我去东岗镇贩货,有一日夜遇大雨,回客栈的途中遇上一位道长,身穿单薄衣衫淋在雨中,我就邀他回客栈,一起避雨。
第二天雨停后,道长要走,留下一条红绳,说是作为答谢。
那条红绳我一直留着,拿它串玉佩,就是......”
齐远峰在屋子里一阵寻找,“就是此物!”
张旭看他手里穿着玉佩的红绳,确实隐含道蕴。
想必是当初齐远峰接连遭受妻儿去世的打击,没心思收拾自己,玉佩也放着没有佩戴,才导致悬魂珠有可趁之机。
张旭从自己的随身空间取出一块白色灵玉,笑道:“既如此,我便锦上添花,再送齐兄一块玉佩,避祸驱邪。”
齐远峰连连称谢。
“仙长...我的妻儿还有救......”
“峰儿!”齐老丈严厉地打断他。
张旭已经帮了他们一家太多太多,又怎么能再为难张旭去救活已经死了许久的人呢。
张旭摇头道:“抱歉,齐兄,我救不了他们。”
现在的张旭当然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
张旭不知道,传说中快成仙的娄也鸣是否能复活已故之人。
齐远峰脸色苍白,似有些站立不稳,道:“仙长哪里的话,我就问问,就问问。”
然后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
张旭于心不忍,但是生老病死,只要跳不出红尘、证道长生,谁都躲不掉,他也不知如何安慰。
至于悬魂珠里的魂魄,他不敢让齐远峰再见。
就算见到,也只是一团梦幻泡影罢了,里面的生魂甚至受悬魂珠影响,已经异化,说不定还会伤到齐远峰。
“齐兄已经无恙,我们便告辞了。”
老人知道张旭想马上去清平镇寻莫树根和小癸。
“小仙长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齐老丈紧握张旭手臂,郑重道。
张旭却是一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若非老人心地善良,根本不会遇上张旭等人。
老人即使有着所谓的信仰,也不盲目相信,而是自行判断事情对错,人物黑白。
这样的人,张旭很是愿意帮他。
更何况,齐远峰有幸不死,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为人和善,广结善缘。
“张旭,我们是妖邪吗?”出了齐家,星沉问道。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齐爷爷说有人说我们是妖邪。”
“别人说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吗?这不过是那些人愚弄人心的把戏而已。
我们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别人说了不算,自己说的才算。”
“哦。”
张旭打算先去神祠看看,莫树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到了沧波神祠......只能说神祠遗址。
这哪儿是倒塌,分明就是给人拆了之后还炸了一遍。
甚至看不到完整的砖块柱子,地上全是碎屑。
张旭惊呆了,根师兄也太能折腾了。
怪不得被人追到清平镇,怪不得别人说他是乱世妖邪。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懵。
张旭在碎屑上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苦笑道:“根师兄做事真是干净利落。”
可不就是干净利落么,神祠供奉的沧波匾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看来得直接去清平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