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空飘着小雨,在齐衡市的北滘路上,一辆706号公交车正从夜色中驶来,车上的乘客不多,加上司机整辆车上也就七个人。
一对黏在一起的高中情侣,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青年和一个带着黑口罩的青年。
司机老杨,四十岁出头,些许油腻的头发软趴趴的耷在他那圆圆的脑袋上,他的脸色有些蜡黄,身形微胖,此刻正盯着前方的道路。
这是老杨下班前的最后一趟车,开到终点站他就可以下班了。
开了一天的车,老杨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一阵困意袭来,老杨打了个哈欠。
他伸手拿起放在侧门的茶杯,拧开杯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浓茶,就在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突然发现车前方十多米处,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地上爬行,他定眼一看,居然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大晚上的,一个婴儿爬到了马路上?
何其诡异的一幕。
老杨稍一愣神,随后便立马反应了过来,一脚急刹踩了下去。
“呲……”
车胎和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然而距离实在太近,再加上雨天路面湿滑,车胎还是无情的从小婴儿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车子一阵颠簸,车上的人很明显的感觉到车轮从什么东西上面压轧了过去。
公交车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几道黑线,往前滑出了十来米才停了下来。
此时车上的乘客都有些狼狈,还有几人因为猝不及防,头磕到了前排座位靠椅上。
鸭舌帽男的位置与其他人的不同,他的椅子是横着的,他虽没有磕到头,但同样也由于惯性,他的身体向一侧倾倒,而他倒向的那侧没有扶手,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司机老杨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呆坐当场。只不过片刻之间,他的后背已然湿透,连温热的茶水倒在他的腿上湿了一大片也没有反应。
“师傅,出什么事了?”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出声询问,她在刚才急刹的时候磕到了头,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正揉着被磕到的额头。
令人奇怪的是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她怀里的孩子居然没有惊醒,依然睡在她的怀里。
女人的询问将呆坐的老杨拉回了现实。
“没……没事,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
老杨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慌张的解开了安全带,打开了双闪,然后开门下车去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还险些跌了一跤。
“出什么事情了?”
女孩对着旁边的男孩问到,她因为靠在男孩怀里并没有磕到。
“不知道,可能撞到什么了。”
男孩揉着有道红印的额头回答到。
车上的人纷纷都凑到车窗前朝着窗外望去,车窗像是镜子,倒映着不同的神色,高中情侣是好奇,抱小孩的女人是焦急,口罩男以及鸭舌帽男则是默然。
老杨下了车后在右后轮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爬进了车底,过了一会退出来,他的手里带出了一件东西。
仔细一看是个套着白色塑料袋的树桩,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把它扔到了大马路上。
“XX,哪个傻X把树桩扔到路上!XXXXXXXXXXXXXX……”
老杨大声的对着四周咒骂着,不过悬着的心倒放了下来,还好不是小婴儿。老杨把树桩扔到了路边的荒地里,免得这树桩再祸害到别人。
扔完了树桩,老杨这才意识到还下着雨,赶紧用双手盖在头顶小跑着回了车。
“抱歉了各位,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人,把树桩扔到路上,各位都没事吧。”
老杨回到公交车上,此时身上已经湿了大半,他拿起了驾驶位上的毛巾,简单的擦拭着,一边擦拭一边对着车厢里的乘客解释到。
几个乘客对着老杨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真是抱歉,我们现在就走。”
老杨又道了声歉,回到驾驶位,右手转动着公交车的钥匙,准备重新启动公交车。
“噌噌噌噌”
……
“噌噌噌噌”
……
老杨连试了好几把,都没点着火。
“噌噌噌噌”
……
车还是没有启动起来。
“怎么了,师傅?”
率先发问的还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从刚才就感觉很是焦急,就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车启动不起来了,不过别担心,这不是末班车,后面还有一趟,我呼叫下后面的人,问问车到哪儿?你们等下可以转乘那趟车,实在是抱歉了各位。”
老杨拿起车上的电台对讲机,还没呼叫,就见道路的后方,缓缓的行驶过来一辆公交车,看车头上的显示屏也是显示706,但看那车的款式却与老杨这辆不同。
老杨不禁疑惑,他不记得公司还有这种款式的公交车,最近也没听到公司要添置新车的消息。
这辆车是哪里冒出来的?
又是谁在开着?
看着这车,老杨心里忽然发毛,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背后吹着冷风,他联想起刚才的小婴儿,他很清楚的记得刚才出现在车前的,分明就不是树桩,树桩可不会自己从路边爬到路中间。
公交车减速从老杨的车子侧面经过,最终在前面的路边停了下来。
“哐呲”
那辆706公交车的车门打开,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老杨以及乘客都看向那辆车,只见车厢里除了司机一个乘客都没有。
公交车经过老杨车子的时候,老杨匆匆一瞥,看到驾驶位上坐着的那人,他也是穿着类似公司的制服,头上戴了顶帽子,但由于驾驶位的灯灭着,车又在行驶中,因此老杨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喂,小陈,是不是小陈?”
老杨打开了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半个头对着前面的车喊到。
过了半晌却不见回答,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淅淅的雨声。
车就这样停在那里,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开走,倒是车上的乘客先不耐烦了。
“师傅,既然车来了,那就把门打开吧,那头的师傅还等着呢。”
开口的是那位女高中生,她靠在男生的怀里,声音有些娇嗔的说到。
老杨表情犹豫,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
片刻之后,老杨最终还是按下了车门的开关。
“哐呲”
车门大开,阴冷的夜风夹杂着雨点吹了进来,鸭舌帽男不经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帽檐,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了前方的那辆车,在打量片刻后又把视线转回了车上。
抱孩子的女人和高中情侣已经起身,鸭舌帽男眼中闪过诧异,嘴角上扬,表情开始变的玩味起来。
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突然在他的心底泛起,鸭舌帽男侧身看向了车厢的后面。
坐在车厢后面的口罩男,从鸭舌帽男抬头时,视线就一直牢牢的注视着他。
两人视线相交,似乎要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鸭舌帽男的眼神深邃且锐利,像一把开锋的刀,似乎能将人给洞穿,而口罩男目光看似柔和,但却透着一股神秘,就像一团迷雾,让人无法轻易看清。
难道是遇到同类了,鸭舌帽男心里想到。
车子的周边是正在建设中的施工工地,只灌浇好了楼房的主体,还没来得及装修,漆黑一片。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一排昏黄的路灯孤独的伫立在那,就像是黑暗中最后的守夜人。
昏黄的路灯,在下雨的夜晚,变得更加的昏暗,电压在这个雨天也变得有些不稳定,灯光忽闪忽闪,再加上断断续续的滋鸣声,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
先下车的是女高中生,男生慢女生一步下车,他下车后就站在女生的右侧打开了伞,他左手搂过女生的肩膀,右手撑着伞,护着女生朝着前面的公交车走去。
豆大的雨点落在了伞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两人踩着积水的路面,脚步声回应着雨声,两人身影慢慢的与身后的公交车拉开了距离。
高中情侣下车后,白衣女人也站到了车门口,看了眼车外的雨之后,便迅速换了个姿势,将怀中的小孩由横抱改为了竖抱,单手抱着。
小男孩的头靠在女人的肩膀处,一双小手无力的耷拉着,小男孩的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脸上似乎透着难受,不过并没有醒转过来,他的呼吸声稍显粗重。
女人空出的那手往她随身的挎肩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把白色的伞撑开,随后迈步跟上了前面的高中情侣。
接着下车的是鸭舌帽男,然后是口罩男。
口罩男注意到女人换抱姿的动作和小男孩的脸色,眼神暗了下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的厌恶,但随即便消散不见。
鸭舌帽男和口罩男,都没有带伞,两人前后脚下了车,跟在女人的身后。
“师傅,你不下车吗?”
口罩男刚走出一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了头,问了车上的老杨一句:
“不,不了……我等下会给公司汇报,公司会派人来处理车的,你快上车吧,淋雨不好,小心感冒。”
老杨有些犹豫,像是要说什么,但在挣扎片刻后还是没有说出,最后找了个托词岔开了话题。
鸭舌帽男嗤笑一声,表情有些玩味,嘴上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在老杨说完后,放缓了脚下的速度。
口罩男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眼神似乎是比刚才来的更加暗淡,他看了老杨一眼,便扭过头追上了鸭舌帽男的脚步。
“也许是我想多了。”
口罩男在离开老杨一段距离后,嘴里喃喃到。
阴冷的雨,打湿鸭舌帽男的鸭舌帽,鸭舌帽男平视着前方,双手插兜,有些漫不经心的问到:
“你在期待什么?”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人心总归是热的,但现在看来,也许我想错了。”
口罩男淡淡的开口到。
“这样啊,那看来我和你一样都错了。”
“哦,你也是这样想的?”
“不,我指的是,你看错了他,而我看错了你。”
“是吗?那你认为的我是怎样的人?”
“和我一样,是支配这个世界的人。”
“支配?”
口罩男眼中闪过诧异,他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支配。”
鸭舌帽男的口吻忽然变得坚决起来。
“我以为我是个好人。”
“那好吧,好人,我祝你一生平安。”
鸭舌帽男的口吻又变得玩味起来。
老杨见口罩男和鸭舌帽男的背影渐渐远去,虽然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但他还是按下开关。
“哐呲”
公交车关上了大门,彻底把老杨和门外的一切隔离开来。
两辆公交车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最先下车的高中情侣早已坐上了前面那辆公交车。
口罩男是最后一个上的车,他上车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此刻老杨手里正握着对讲机,正与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哐呲”
这边的公交车在口罩男进门后,也关上了大门。
“噌”
“车辆起步,请坐好扶好,下一站北滘路庆庙站。”
公交车发动了起来,朝前开去,上车后,口罩男依然望着窗外的后方,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在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口罩男终于回过了头,他此时的眼眸幽深,不知在想着什么。
就在口罩男回头的一刻,后面那头的老杨突然神色慌张的打开车门,从公交车中飞快的冲了出来,对着夜色里已经开远的公交车大喊着:
“你们回来”
可惜,并没有人能够听到,老杨的呼喊被掩盖在这风雨声中,慢慢消散。
“回来,你们回来。”
老杨怅然跪倒在雨中,眼睁睁的看着公交车消失在黑暗里。
……
与此同时,深夜中,北滘路庆庙站的公交站,有三个乘客早已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