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高的墓碑就静静的竖立在我身前，我目光紧盯着上面用朱色勾勒出的“喜”字，无力的悲伤包裹住了我的全身，可眼眶却很干涩，这般伤心地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刚刚从我身边擦过的孩子们围绕在墓碑周围，放肆的大声哭嚎着，将手里的花埋进墓碑周围的泥土里。我看着他们，竟心生羡意，将手搭在冰冷的墓碑上，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都先回去吧。”张大哥的声音传来，“带上孩子们，我们先走。”

身边陆陆续续传来衣服摩擦声，埋花的几个孩子朝我鞠了一躬才小跑着跟上大人们的步伐。

焕走到我身旁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在一旁。”

他说罢，倒退几步，从我身旁离开。

身边没人，我身形一晃，摔坐在地上。墓碑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触到碑面，我用指腹感受着“喜”字的轮廓，她曾经那么真实的活着，那么温柔的笑过……

她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中第一个真正离我而去的，虽不是我第一次体验分离的痛苦，但我仍然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当初我认为焕死去的时候并没有为他立碑，首先是考虑到要向梅庄的众人隐瞒这件事，其次，是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我没有资格为他立碑，而这也一直造成了我的不真实感。如今真正触碰到冰凉的碑石，才真正的体验到了死亡的温度。

呆坐在墓碑前，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天色渐暗，我感到轻微的寒意，呼出一口气，我缩起身子蜷缩在一起，双手环抱着膝盖。

“不冷吗？”一件外衫披在我身上，清淡的香味从上面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坐在了我身旁。

“她死了？”我出声问道。

“你这不是看着吗。”她道。

“连你都没办法救活她吗？”

“我是医生，不是神仙。”

我抿了抿唇，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我知道的，我明明是知道的，可却还是难免有一丝期待。期待这一切都是一场戏，等我回去的时候，小喜就在梅庄等我，嘲笑我哭了个大花脸，然后和孩子们疯闹在一起。

“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轩王妃轻叹一声，“你别看一个人生前有多么强，但要一个人死去的方法真的非常多。”

“她本来不会死的。”我的声音闷闷的，又想到了周琅玉对我的嘲讽，如果不是遇到我，她本来不会死的。

“别傻了，你这样想可就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我感到轩王妃的手抚摸着我的发顶，她轻声道，“她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必须连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我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没有我她肯定能活下去的！她这么强……她明明……那么强的……”

回想到曾经和小喜共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她腼腆的笑着朝我说她很喜欢梅庄，我的声音便开始哽咽。

“为什么为了我……不值得……为了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丢下你离开？”轩王妃突然发问。

我张嘴，却一时语塞，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她害怕了她完全可以抛下你独自逃离，为什么她不肯丢下你？为什么她宁愿用身体替你挡住伤害也不愿你受伤？你有没有想过？”

“她……”我犹豫道，“她是因为任务……”

“真的吗？”轩王妃毫不留情的质疑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闭上嘴不再回话，或者是因为我根本没办法回话，她曾说过的“因为是你”四个字烙在我心上……或许，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们……她们两人还好吗？”我哽咽着询问。

“她们？”轩王妃顿了顿，哦了一声，笑道，“你自己问问看不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而后听见了小哀的声音，“我们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了。”

“虽然很伤心，但我们仍然得活着，否则她的牺牲就浪费了。”小怒道。

“她希望你能活着，所以她才会那么拼命。”小哀道。

“她曾经和我们说过，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能改变很多事情。”小怒接着道。

我咬了咬牙，摇头道：“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改变了梅庄很多人的未来。”小哀蹲在我身旁将我揽住。

“那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反驳道。

“但那是你的努力。”小哀将我揽紧，“至少起义军的人的命运全部改变了，还有我们也是。”

我抬起头不解的望着她，眼泪都还挂在脸上。

小哀从怀里掏出手帕替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笑道：“我从没有见小喜笑得那么开心，在梅庄和孩子们相处的日子，或许是她最放松的时候。她说为了梅庄她可以豁出一切，在你们迎敌的时候，我也在梅庄严阵以待，我们都做好了为梅庄随时豁出一切的准备。但是她最终没有选择梅庄，她选择了你。”

我愣在原地，忽然想到当初我说要回乡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走的，小喜和小哀按照布防是要守在梅庄内部以备有敌人突然袭击。但后来因为小喜的强烈要求，我才同意让她跟着我一块离开。

原来……是这样吗……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职责。

我颓然的低头，扯过背上披着的外衫将自己整个套住，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躲在衣服笼罩的黑暗里，我才敢放肆的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着墓碑不断呢喃着。

“唉——”我听见从身旁传来的轩王妃冗长的叹气声。

背后，她们两人悄然将我抱住。我听见一声“没关系”从耳边传来，却没听清到底是谁对我说的，也或许她们根本就没有对我说话，这不过是我内心对自己的一道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