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之前的秦晴,是家里富养的小公主。父母以她为中心,时刻围着她转。屡遭变故,少女秦晴对生命有了敬畏。不,不是敬畏,而是无尽的恐慌。
父母为了生活、为了治病,疲惫奔波。没有时间,聆听少年的烦恼。情如手足的俊峰走了,走得很远很远。找不到他,倾诉少年的苦恼。
她似林黛玉一般,敏感还有点孤僻。在她看来,老天爷一点也不公平。坏事,都摊在了亲近之人的身上。
想想父亲,拼博半生操劳半生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想想俊峰哥哥,豆蔻年华时痛苦不堪地撒手西去。这是为什么?这是凭什么?
明天与意外,明天与疾病,不知道哪个会先来。未知的未来,神秘、不可把控还有些可怕。谁又能真正坦然,面对一个未知的天。
在秦晴的眼里,武侠小说既是少年人的童话,也有着现实生活的投影。既有历史的厚重感,也鼓舞着自己努力上进。
波澜壮阔的武侠世界,分散了她很多的注意力。看着书就入了神,不会总是胡思乱想、悲春伤秋。
感谢那些写下美妙文字的大侠,少女秦晴没有钻牛角尖。
即便如此,秦晴的眼眸里仍多了几分忧郁。她有些消沉,还有一些偏激。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与激昂的斗志。
好在,秦晴的父母很快就回来了。
同上次复发一样,秦正民在异地做了手术,拿回了治疗方案。他回到当地的医院,进行治疗。
同上次复发一样,扎扎实实花了不少钱,还拿了不少昂贵的自费西药。秦家的积蓄,越来越少。
秦正民回到家中,看着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他心里非常非常难受,强打起精神找人把门做了修整。因为开刀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住进医院更加合适。稍一休整,便去了医院。
邹春秀忙着买菜、做饭、熬中药。让她欣慰的是:过了这么些天,女儿懂事了不少。主动要求,假期里由她去医院给父亲送饭和送中药。
秦正民的病,在第二次复发大治疗后,身体差了许多。
化疗时,他的头发仍旧没有掉多少。
其他的副作用,大得惊人。他没有一点胃口,味觉似乎完全失灵。偶尔闻到某一种味道,能恶心一整天。
如果这都不算事儿,最折磨他的是:晚上睡不着。几乎每晚都睁着眼睛,等着天明。都知道,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心情会差。他几乎一天也就能睡着两三个小时,心情能好吗?
忍着难受与虚弱,他独自一人跑了趟新华书店。左挑右挑,买了好几本医学方面的书。
四十二岁的他,已是满头华发。四十二岁他,心中有着满满的无奈与悲伤。即便如此,这位坚强汉子从来不叫一声苦。整天整天沉默着,似乎在无声地对抗命运给的臭牌。
放化疗结束后,秦正民的各项身体指标并不稳定。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上班。没办法,他出院后只好呆在家里休养。
长期的睡眠不足,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早晨,邹春秀给丈夫做了一碗瘦肉蒸蛋。为了调剂口味,特意放了两滴麻油。秦正民刚接过碗,就一阵干呕。麻油的味儿,让他莫名厌恶和难受。
“啪”的一声,碗直接砸在邹春秀的脚下。秦晴看到这一幕,哆嗦着装做吃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十五年来,秦晴第一次看到父亲发脾气。
邹春秀含着眼泪,忙着清理。秦正民双手捂着脸,痛苦地靠在沙发上。邹春秀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秦晴轻手轻脚地拿书包去上学。
邹春秀给了女儿一些钱,嘱咐她去外面买早餐吃。并说:你爸不是故意的,他很难受,知道吗?秦晴连忙点头,似兔子一般溜走。
秦晴何尝不知道,父亲有多么难受?午夜梦回,她几次看见父亲睡不着,或坐或站在阳台上发呆。她怕打扰到父亲,连厕所都不敢去。
化工厂,汽修队。
丁旭坐在椅子上,发着呆。昨天去看了师父,他瘦了不少,脸色也很不好。两颊边各有一块焦黄焦黄的印记,想来是多次放疗烤伤了皮肤。
听财务室的同事说,师母经常背着人抹眼泪。听说这个病,花钱如流水。不知道师父的钱,还够不够用呢?
李军过来问:丁老弟,想什么呢?
丁旭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我师父的病呢,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用。
李军叹道:这种病最耗钱,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无底洞。你说秦队人那么好,怎么这么倒霉呢?要不我们凑点钱,给他送过去?
丁旭刚要开口,王圣光端着大茶缸子走了过来,牛皮轰轰地说:就知道坐着瞎吹牛,不知道找点活儿干?那台大货车,修了两天都没修好,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军脸色一沉,站起身说:王副队,你怎么不去修?每天端个茶缸子窜来窜去,还有脸训别人?若是秦队上班,这台车早修好了。少摆个臭谱,你还不是队长好不好?
王圣光气得发抖,又不敢惹李军这位刺头的老职工,骂骂咧咧地黑着脸走了。
丁旭说:李哥,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
李军恨恨地说:我就烦他,技术不行倒算了,人品还差。他想当队长想疯了,四处说秦队的坏话与毒话。势利狗,什么玩意儿?
丁旭见李军真是生了大气,赶忙岔开话题:李哥,这台车我们怕是修不好,要不我晚上去请教一下师父?
李军豪爽地说:当年我在乡下建房子的时候,秦队可没少出钱出力。咱们召集队里的兄弟,凑点钱给秦队送去。
丁旭不愿意惊动大伙儿,压低声音说: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给他也不会要。再说师母,也是倔强脾气,哪里肯要咱们的钱。别弄这么大动静,我们俩凑点儿借给师母就是了。
李军只得说:我有一千五的私房钱,全拿去吧。
丁旭一阵啧啧:李哥你真厉害,私房钱都这么多?我昨天和老婆商量了,出三千块。
李军哈哈大笑:我这钱是牙缝里省出来的,千万别和你嫂子说。你嫂子,就是只进不出的母大虫。从她手里拿钱,就是要她的命。走走走,干活去。
晚上,丁旭和李军来到秦家。李军缠着秦正民,天南海北的闲聊。丁旭把邹春秀拖到一边,递上了装钱的塑料袋。
丁旭说:嫂子,这是我和李哥的心意。我知道你们缺钱,别让秦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