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春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老旧的房子，承载了近三十年的点点滴滴。崭新的房子，让人觉得遥远又似乎是伸手可及。

岁月积淀的老旧家属区，环境并不宜人。老同事们越来越少，外来的租户越来越多。老同事们要么是换了新房搬走，要么是随着儿女搬走。唯独自己家，一直在坚守。

她坐起身，细细打量着家。

老式的衣柜门上，隔着玻璃的张学友画报正眯着豆豆眼冲她笑。老式的缝纫机披上一块红格子桌布，墙面上挂着一面圆镜子伪装成梳妆台。

老秦亲手刷的白色油漆木床，早已蜕变成米黄带点儿黑的脏脏色。老秦亲手刷的灰色油漆地面，早已斑驳得伤痕累累。

她有些心酸地叹息：如果不是老秦生病，这个家何至于此？如果当年另嫁他人，生活可能会好一些。但是女儿，却没有了可以肆意哭笑、真正意义上的家。

好在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的日子还可。

那套房子，确实还不错。早点买，早点搬吧。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在衣柜抽屉里拿出了存折放在包包里。她打开衣柜，拿出一条漂亮的连衣裙比在身上，冲着镜子照了又照。嗯，很花哨很喜庆。

邹春秀拎着裙子走到女儿房门口，大声喊：傻冒起床了，打扮打扮咱们买房子去。

秦晴打开门不见母亲的身影，只听得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由得笑了，转身回房梳妆打扮。

秦晴穿着粉绿色的背心长裙，披散着长发，踢踏着一双白色坡跟的凉鞋，拎着一只小巧的白色包包大摇大摆出了房。妆容清爽，浅桃花的唇彩衬得她气色极好。

邹春秀坐在沙发上，满意地点点头。明明心里欢喜，嘴上却斥道：别人走猫步，你倒是走马步。好好走路行不行？一天天的，总是让人操心。

秦晴大笑：妈，你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去相亲啊？妈，你头上打了多少发胶？蚊子都站不住脚啊？

邹春秀撇过脸，懒得理她。

秦晴冲过去，打开包包掏出唇彩就要往母亲嘴上涂。嘴上直嚷嚷：邹女士别动，小的给你上点妆。

邹春秀挣扎无效，便任由女儿摆布。母女俩闹腾了好一阵，才手挽手出了门。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俗话又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俗话还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俗话，很有道理。

在邹春秀眼里，女儿似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小鹿仙子，清新又有北欧风情。和鹿有关，就是什么北欧风情吧？

在秦晴眼里，母亲似从大宅子走出来的名门闺秀，精致又不落俗套。比起同龄的大妈，气质胜出。

邹春秀问：晴晴，妈带了存折。打算给你买一台电动车，再买一台好电脑。

秦晴一怔：妈，我不会骑电动车。

邹春秀笑：这个容易，我教你骑。你忘了，我以前骑你爸的摩托车送过你上学？你只要不是太傻，半天就学会了。

秦晴皱皱眉：妈，我记得。你接过我三次，在家门口摔过我一次。从那以后，我爸就不让你骑他的车了。

邹春秀怒了：滚，爱要不要。

秦晴笑：要要要，怎么不要。妈，电脑我可要买高档点的。

邹春秀把头扭过去，懒得理她。

秦晴陪着夸张的笑脸，说：妈，咱们走路去啊？

邹春秀这才缓过脸，说：走什么路，咱们打车去。

出租车上，秦晴碎碎念：妈，咱们搬了家，就把老房子租出去。妈，以后你当包租婆，每个月收租金当菜钱。妈，我不喜欢那个床上用品，另外买两套好不好？

老房子租出去？家里的老物件给别人用？半辈子的回忆就此割裂？

邹春秀的心莫名一沉，扭过脸去懒得理她。

秦晴倒也识趣，闭上嘴不再说话。

小白极热络地招待了母女俩，并叫来经理陪同。买房子的事人家压根就没提，那位中年女经理直接把一张五百元购物卡硬塞在了秦晴的手里，并一再道歉：阿姨，秦小姐，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把这件事情向总部汇报了，这张购物卡请一定收下。

秦晴不再推辞，对湘园的至诚服务十分满意。她淡定地坐在那里，享受扮演顾客是上帝高素质土豪的乐趣。

女经理拿过计算器，细细把相关费用算给她们听。

秦晴虽然在网上做了许多攻略，知道买房有税金之说。但一知半解，有几分茫然。邹春秀更是听得头晕眼花，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小白机灵，坐在旁边把所有税费明细一一写下递给了经理。经理检查一遍，用赞许的目光看向小白。她拿着那张纸，一项项与两位顾客讲解与核对。

1、印花税，计5元

2、配图费，计25元

3、房产登记费，计80元

4、契税房总价的1，计2400元

5、维修基金总价的2，计4800元

6、交易手续费25元平方，计195元

合计：7505元

另：物业费12元平方月，计936元月。预交一季度，计28080元。

邹春秀不懂这些，有些焦虑地看向女儿。

嗯，和网上说的差不离。秦晴觉得没什么问题，笑了笑。

毕竟不是买一把小菜的事情，邹春秀实在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经理，房价还能优惠点吗？

经理满脸笑意，说：阿姨，房价已经是优惠再优惠了。上午的事我向总部汇报了，说您家还是想买这房。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领导同意再给您家再免半年的物业管理费。

见对方诚意十足，本就不擅长讨价还价的邹春秀不再坚持，默默地看向女儿。

秦晴沉默片刻，慢悠悠地问道：水笼头修好了么？

小白真诚地说：秦姐，上午的事情是我们没做好。换成别人，早就指着我骂了。你和阿姨，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说。听说您还想要这套房子，我们经理打了好多电话给领导，给您申请赔偿和优惠。

水笼头换了，水电、家电和家俱全检查了一遍，全屋保洁也做好了。您和阿姨，安安心心拎包入住。

秦晴看向母亲，邹春秀点了点头。

母女俩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秦晴就痛快地刷卡付款、办理相关手续。前半生的积蓄所剩无几，她心里一阵肉痛。后半生的生活有所归依，她心里一阵愉悦。

这，就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痛并快乐着”吧……

一对情侣进入售楼大厅，小白优雅地迎了过去。

秦晴与母亲相视一笑，婉拒了经理开车送的美意，手挽着手离去。小白急切地走过来，大声说：阿姨，秦姐，慢走。您们以后就是我们湘园的业主了，湘园欢迎您！

业主？这个词好听。

两位业主回头笑笑，又相视一笑。

邹春秀说：走，咱们买电动车和电脑去。

秦晴说：妈，先去咱们新家看看？

邹春秀笑：上午看了那么久，还想去看？讲真的，我也想再看看。

秦晴哈哈大笑，心里喜不自胜。奋斗近十年，咱也是有房子的人了。虽然但是不过，房子有点偏还有点小。那又如何？知足常乐也……

她撑着小花伞，挽着母亲傲娇地走向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