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仍是阴沉的,由于化雪,天显得越发冷。
阿渚坐在高高的推车上,虽然裹着厚厚的毯子,还是冻得鼻尖发红。但相比于沾了满脚雪泥的谭贵和谭九桐来说,还是好了太多。
进了镇子,虽然缝集,人却少的可怜,不少店面还关了门。
承天布衣庄自然是开着的,他们刚到,立马有伙计过来帮着将推车推进了后院。
谭贵在空地上跺了好一会,觉得泥水掉的差不多了,才领着谭九桐和阿渚进了店里。
大掌柜的笑着请他们进内室坐了,看着他们喝了热茶,便笑着道,“还是上次的价格,一千个钱。你这次一共带来三十二匹,共三万两千钱。为了方便拿,我便给你换了银子。”
他让伙计拿了一个荷包给谭贵。
谭贵没好当面点清,只笑着拿了。
心里却是着实高兴,一匹布能赚两百个钱呢,看来他还要往深处的山里再走走,尽可能多收些布回来。
他想起阿渚给贺小姐做伴读的事,还没开口,就听那大掌柜的道,“今天我们夫人带着小姐也来了店里,正在隔壁厢房里。”
他看向阿渚,“小姑娘跟我去见见夫人,如何?”
阿渚看向谭贵,见他点了头,便笑着应了。
大掌柜见她虽一路冻得脸颊发红,进了屋却一直笑盈盈的,也丝毫没有乡下女孩的怯场和好奇,不由得就对她生出满意来。
他温和的笑着,领着阿渚往隔壁去,还不忘低声提点道,“我们夫人最是和善的,只是爱女心切。你也别怕,她问什么你照实回答就是。”
看样子这贺夫人不是很好相处。
阿渚心里嘀咕着,面上却立即点了头,“谢谢伯伯。”
掌柜的立时眉开眼笑。
走到门前,掌柜的扣了下门,恭敬道,“夫人,谭家阿渚来了。”
好一会,才听里面清了下嗓子,“进来吧。”
这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态度,阿渚却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果然,一进屋子,便见坐在堂上的贺夫人一双眼睛直向她盯来,目光带着挑剔,不间歇的将她上下打量。
她今天穿的是小女儿节那天的妃色小袄,下面配月白色的六幅裙,裙边绣着精致的兰草花纹。
头上梳着双丫髻,簪着两朵珠花,其中几颗用软银丝支着,随着她走动微微颤动,俏皮又可爱。
粉白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冻得有些发紫的小嘴一直带着笑,不管怎样看都觉得讨喜得很。
贺夫人看了这么一回,终于觉得有些满意了,点了下头,“老胡你先下去吧。丫头,来,到我身边来。”
阿渚没有任何扭捏的便走了过去,在她两步外停下,行了礼喊道,“贺夫人好。”
贺夫人见她这般举止,不由惊讶,“平时在家都是谁教导你的?”
阿渚笑着回了,“是我娘。”
贺夫人点了点头,片刻面色又起了变化,随便问了几句她的年岁、识字情况,然后话头一转。
“春上的时候我也经常去阿瓦,大道西侧屋有重檐的那家,我记得也姓谭,可是你们本家?”
阿袖不由看了贺夫人一眼,点头道,“正是。”
却不说究竟是她哪个本家。
贺夫人目光一闪,意味不明的笑了声,端起茶喝了一口。
阿渚知道她想要把话题引到谭老汉和王氏心上,想必是听说了前两天的事。
但这件家事她是不想多提的。
在世人眼里,但凡父母和子女间有矛盾,都想当然的认为是子女的错,根本不会去细究其中原由。
阿渚不想贺夫人对比发表什么她的看法,让爹娘平白被人说,更不会去解释内情,让人看了笑话。
她如果因此不满意自己,那就随她吧。
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贺湄突然拉了拉贺夫人的袖子。
本面容严肃的贺夫人立即舒缓了神情,“怎么了,阿湄?”
贺湄对阿渚笑了笑,指了指她头上的珠花,开口道,“珠、珠花......”
她说话像是极费力,说一个字要结巴上两三次。
阿渚看着她跟贺衍有些相似的眉眼,心道她所谓的不足便是口吃吧。
不过她身上没有贺衍那股子轻飘劲,既文雅又有些害羞,让阿渚生了三分喜欢。
她伸手取下一只珠花递给贺湄,爽快道,“这是姐姐帮我做的,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一只,我们一人一个。”
贺湄眼睛一亮,却看向了贺夫人。
贺夫人看了她们片刻,开口道,“你匣子里什么珠花没有,喜欢什么样的让人去打便是。”
贺湄眼里的光立时便熄了,低垂着头再次看起手里的帕子来。
谁知背上被轻拍了下,贺夫人有些严厉的声音传来,“背挺直了。”
她像是受了一惊,慢慢将背脊挺直。
阿渚将珠花重新别回了头上,她忽然觉得这个贺小姐有点可怜。
贺夫人把目光重新转向阿渚,笑着道,“你是王太爷推荐来的,我这一看啊果然不错。只是我家阿湄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我少不得要仔细一些......”
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在外面喊道,“娘?你在里面吗?”
是贺衍!
阿渚不由皱了皱眉头。
果然下一刻门就被推了开,一人带着外面的寒气进了来。
正是贺衍。
他先有模有样的对贺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将一个五彩的毽子递给贺湄,“呐,给你寻来玩的,最长的那根可是孔雀毛。”
然后转身把另一个递给阿渚,“这个是给你的。”
他一脸轻松,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自他进来脸色就不好的贺夫人。
而贺夫人也被他的无视惹毛了,拍了下桌子怒道,“孽障,让你在家关禁闭,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贺衍却扬着眉毛道,“我都到您面前了,还能叫偷跑?是光明正大的跑!”
“你!”贺夫人气的不轻,手指直哆嗦。
贺衍却厚着脸皮扶住她的胳膊,“您每天都这么大的气,对身体可不好。”
贺夫人拿他没办法,又恐外人看了笑话,只得先让阿渚出去。
阿渚刚跨过门槛,本想送给贺湄的那朵珠花从头上滑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她忙弯腰去捡,就听到屋里贺衍道,“娘,你让顺子去阿瓦打听,他能打听出个什么,总不如儿子查的仔细。”
去阿瓦打听,打听他们家吗?
阿渚不由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