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捡睡醒的时候,只见窗外光线昏暗,一时竟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不由有些恍惚。
他又躺了会,心慢慢静下来,很快就听到了阿渚和虎头的嬉闹声。
他们不知在笑什么,笑的那样快活。
他听着,嘴角不觉也跟着那笑声扬起来。
想必外面正是黄昏。
果然,不大会,便有烛光映在窗上,淡淡的透过些光晕。
就听阿渚道,“要不要把招哥哥喊起来?”
虎头抢着道,“我去喊!我去喊!”
何捡微微一笑,坐起身来,穿衣下床。
打开门时,刚好和要敲门的虎头撞在一起,虎头立即拍手笑起来,“招哥哥起来的正好,骨头马上要出锅了!”
阿渚从厨房露出一个头,笑着跑过来,“我们早馋着要啃羊骨头了,娘说要等你和爹回来。快,来啃骨头!”
厨房里暖烘烘的,伴着辣香味。一家人围在撑开的小桌子旁,挤得满当当。
桌子中间垫了块抹布,一旁赵二娘子正将一个盛满了骨头的大盆端过来,口里喊道,“小心烫!大虎让开些!”
将大盆放在抹布上,她立即就把手指在耳朵上捏了捏,“可真烫,大虎还说要来端,怕是刚碰到就给卖地上了。”
然后对何捡笑道,“快坐,婶娘给你挑个好的。”
说着,把多肉的一大块脊骨递给他,“这块好。”
何捡忙站起来,“你们先吃,我还没洗手呢。”
虎头嘴里含着肉,指了指一旁的脸盆架子,“招哥哥快洗,我刚洗的,水还热着呢。”
家里孩子多,赵二娘子便在骨头上留了不少肉。
阿渚拿了一根肋骨,咬下一大口肉,立马享受的闭起了眼睛,“天,辣辣的可真好吃!”
阿池吃的可她秀气的多,却也是赞不绝口,“娘这次佐料配的极好,干辣椒也放的不多不少,比往年都要好吃呢。”
谭九桐嘿嘿一笑,“当然比往年的好吃,姐姐也不看看今年的羊肉是哪来的。”
惹得阿池用油手点他鼻子。
何捡洗完手坐下,立马面前的碗里就多了好几块骨头,阿渚和虎头比着往他碗里放。
他阻止不得,等他们放满方才罢了。
刚拿起一块,他忽然想到,“我去给三叔送一些……”
赵二娘子按住他,“你别管他,他喜欢吃烂的,我锅里给他闷着一块呢。”
谭九桐好不容易把嘴里一块咽了,对何捡道,“招哥儿,我这次去越州府,看了人家踢蹴鞠。可真是好看,比咱们街上那些踢得好多了。他还给了我一个蹴鞠,咱们有空也寻了人来踢。”
何捡点头,“冬天里蹴鞠是最好不过了。”
虎头立马站了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谭九桐摸了摸他的头顶,嘿嘿笑着,“你啊,等个子有锅台高再说吧。”
赵二娘子立马瞪他,“瞧你手上的油!”
谭九桐忙收回了手,惹得虎头冲他吐舌头。
炉子上火烧得正旺,砂锅里炖上了羊肉汤,带骨头啃完,羊肉汤也做好了,放入新剜的香菜,鲜味就直往人胃里钻。
吃过饭,何捡便要回家去。
赵二娘子拦他,“这天都黑透了,在家里睡一觉,明天再说。”
何捡笑道,“我走惯了夜路不怕的。”
谁知阿渚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说完,忙自己就捂了嘴巴。
几人都笑起来。
何捡道,“这大过年的,到处都是炮仗声,哪个脏东西敢出来晃?我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知福宝怎么样了。”
提起福宝,阿渚便将手松开了,看着何捡挑着风灯离开。
赵二娘子招呼孩子们去睡觉,“你们玩一会也早点睡,明天还要去七阿翁家请春联。”
第二天阿渚醒来的时候,天光早已经大亮。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就看见案前阿池正在点墙上那幅九九寒梅图。
“姐姐,要交四九了吗?”
阿池停下笔回头看她,“你个懒丫头,还不快起床,不然大虎便只带虎头去了。”
阿渚这才想起请春联的事,忙坐起身来,“好姐姐,你帮我拉住他们,我这就起了。”
阿池“噗嗤”一声笑了,“顶爱凑热闹又顶懒,真是拿你没办法。放心吧,大虎刚又说错了话,被娘训呢,一时半会走不了。”
等阿渚收拾妥当,果然就看见谭九桐还在堂屋外面壁思过。
她悄悄凑过去,“哥哥,你说啥了,惹娘生气?”
谭九桐摆了她一眼,自是不肯说,“边儿去。再多问不带你去了。”
等他们终于拿着红纸出了门,太阳已经挂在树梢了。
拐过弯进了主街,就见前面走着两人,谭九松和谭九柏。
谭九桐看着他们的背影,恨得咬牙,又记着赵二娘子嘱咐的话,这股恨就泄了气。
他停下脚步,拉着阿渚和虎头往回走,“算了,我们待会再来。”
“为什么?”阿渚不解,“我们不理他们就是了。”
谭九桐仰头看着天,“我看着他们就憋气得慌,怕忍不住揍了他们。”
虎头却站在原地不动,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哥哥、姐姐,你们看,有人骑骡子!”
两人回头去看,却见那是一头驴,嘎登嘎登的走在青石板上。
上面坐着一人,穿一身青色细棉布袍子,脚蹬黑色长靴,头上戴着顶斗笠,遮着大半张脸。他神态悠闲,腰身放松,像是随时都可以在驴背上打个盹。
那驴径直朝他们走过来了,又在他们面前停下。
阿渚和虎头正好奇,谭九桐却突然抖着声音喊了声,“舅舅!”
“舅舅?”
阿渚喃喃了句,有些不敢置信。
她自来只知道自己有个舅舅,住在茂县,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其实见过,只不过是三岁之前了,她并没有印象。
眼前这人看上去四十来岁年纪,长相和赵二娘子说不出哪里像,却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
他从驴上下来,斗笠摘了放在驴背上,含笑看着三人。
“几年不见,桐哥儿长这么高了!这个是二丫头阿渚吧,也已经这么大了,你小时候舅舅还抱过你,你可曾记得?”
自是不记得。
阿渚红了脸,甜甜的喊了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