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李慕在地府里飘荡,血浸湿了身上的铠甲,一身的煞气,就连地府里的恶鬼都不愿靠近他。
他在忘川河边游荡了许久,忘记了自己是谁,周围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他漫无目的的走到一处宅院,里面的陈设很是简陋,唯有窗台上的盛开的山茶花给这座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
走过来一位老妇人,身穿麻布衣裳,手上提一个篮子,笑着对他道:“来了。”
“嗯。”他不认识这个妇人。
“坐啊,别杵在那,待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妇人指着一旁道。
他看了看妇人指的地方,那里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均是歪歪斜斜,看着让人不由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会倒塌。
妇人走上前,给他斟了一杯茶,示意他喝下去。他看着冒着白气的茶碗,感觉是有点渴了,便抿了一小口,感觉有点烫,便先放下了。
突然,他捂住头,手中的剑被他无情地抛在地上,现在他头疼欲裂已经顾不上其它了。
这仿佛有只手想把他的头撕开来分成两半,又有只手想把他脑袋里面的东西掏空。
上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他骑着马在草地上尽情奔跑的片段,下一刻,就感觉这个片段从身体里被抽离出去。他仔细回想刚刚那段是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妇人想清除自己的记忆,而这杯茶,喝了就会忘掉一切。
“停下”他大声叫喊道。
瞬间,那股剥夺,撕碎的力量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头一轻。他立马拾起地上的剑,利剑出销直指妇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干什么?”他厉声问道。
“如果你喝完了它,你现在就解脱了。”妇人道。
“你怎么能,怎么敢……”他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头疼还是被气的。
妇人走向那盆窗前的山茶花,花好似有灵性一样,妇人一靠近,花枝抖动,一片花瓣精准地落在妇人的掌心。
她将山茶花瓣,置于案上,又重新沏了壶茶。待一杯新茶呈上来,上面飘着一片茶花瓣,妇人道:“你也可以选择这杯,这杯会让你记起所有的事情,你会如同身在炼狱,一刻也不得解脱。”
他没动新的茶碗,并且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妇人。
妇人道:“你不用这样看我,你本来所剩的记忆就不多,我想抹去轻而易举,现在选择交由你手里,是忘记一切重新开始,还是找回记忆,留在原地。”
他毫不犹豫地收起剑,拿起面前的新茶碗,一饮而尽。眼睛错过了妇人无奈的叹息。
记忆就像决堤了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记起了菜市口的刽子手,想起了边境那几经风雨的城门,又仿佛闻到了巷子口的酒香。
最后那次出征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对方集结了五万人马,他这边老弱病残加在一起才有五千。雪上加霜的是,边境主帅,他的父亲,三天前被敌军斩首于阵前,军心动摇,三军主力遭受重创。
他的母亲本是将门虎女,嫁给父亲后,料理后宅琐事,为父亲扫平后顾之忧,很多人都忘了她曾经银枪铁甲,随父出征时的飒爽英姿。
此时母亲又重披战袍,站在城楼上。父亲的头颅还挂在敌军的阵营中,这对相守几十载的夫妻竟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收场,旁人看到都纷纷落泪。
“母亲,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了,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他声音嘶哑,眼睛通红,明显已经好几天不曾合眼。不是他感受不到累,而是他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那日的噩梦就会在脑海中浮现,悔恨的情绪会吞噬掉他。可是现在的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有一座城要守护。
母亲摇了摇头,一语未发。他知道,自从得知父亲的噩耗后,母亲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她不哭不闹,语气神态如同平日,只是每日增加了亲自巡查城楼这件事。
他回到了将军府的议事厅,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沙盘,是将士用作推演战况的。以往都是父亲站在中间听取各方的意见,再在沙盘中模拟选定出最优方案。
如今,他站在父亲曾经站过的地方,身边却没有那么多的人给他提意见。那些和父亲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的叔伯如今也和父亲一样,离他远去。
外有强敌,内却无强兵。援军在千里之外,等不等得到犹未可知。所以此刻的他孤立无援,城里的粮草也只够维持两三天。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作为主帅会是怎样的情景,却不曾想自己当主帅的第一天却是要面对这样的死局,他自嘲的撇了撇嘴,心里叹道。
主帅身死,三军主力被厮杀殆尽。敌军完全可以趁机攻城,但是他们并没有,反而在离城墙十公里处安营扎寨。这个距离对于两军对垒实在是太近了,乌泱泱的敌军就像一张大网压在每个人头上,压的里面的人透不过气来。他知道这是对面的敌人想逐步瓦解这座城里军民的意志。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当时他们趁机攻城,难保城中军民会破釜沉舟拼死一战。
他心知肚明,但是无法阻挡,因为敌方早已经将他们这边的底细摸清楚了。他们犹如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不过两天时间,敌军开始发动猛烈进攻。他们这边除了待哺的婴儿,和卧病在床的老人,其余人都上城楼了。他们有的人手里拿着铁铲,有的拿着擀面杖,还有的人实在没有趁手的兵器,把自家炒菜的铁锅背出来当盾牌使。样子十分滑稽可笑,此时却无一人嘲笑他们,所有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敌军犹如一群猛兽下山,黑压压的朝着古城奔来,刹那间,硝烟四起,呐喊声,击鼓声,震耳欲聋。杀人者下一刻也成了被杀者,活人的数量急剧减少,死者的尸骸却堆砌如山。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他屏气凝神,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四处张望,却望不到头,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
是了,他已经死了,死在边关那场厮杀中。可是他不甘心,自己怨气冲天可直上九霄,他变成了整个冥界最凶的恶鬼。
“想起来了吗?”妇人将先前那杯早已经冷了的茶水倒进茶花盆。
李慕颓然地坐在摇摇欲坠的石凳上,宝剑抵在地上支撑着上半身,脸上顿时失去所有颜色。
妇人指着他的剑问道:“它有名字吗?”
他摇摇头,妇人又说道:“要不我给它取个名字?”
他看着妇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妇人没等他回答,直接道:“以后这把剑可斩恶鬼,诛妖邪,但唯独不可沾染活人鲜血,否则其剑主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妇人停顿了一下,从屋里端来一盆水,自剑柄开始从上而下浇灌全身。剑身上的血迹随着水流被冲刷干净。
待剑身清晰可见,妇人停下手上动作道:“以后它就叫黄河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