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趁着混乱跑了出来。
当他看到新所长对大书库警察出手,并将他们轻松撂倒的时候,他就明白。事情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已经不是任何人能掌控的了,那个人几乎变成了毫无原则的疯子。
而江厌这些难以登上台面的小阴谋诡计,对一个疯子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小看了对方想要杀掉他的渴望,更小看了491所赋予身体素质的质的提升。
想要把江厌杀死,新所长根本用不着律法文书的力量,那双如同爆弹般极具破坏力的双手就足以将他摧毁。对江厌来说这不仅不会让它轻松,反而更加棘手难缠。
如果新所长不用律法文书的审判,而仅仅只是倚靠身体力量,那江厌篡改大书库的能力就毫无用武之地,这使他在对方面前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岁孩童。
江厌朝地方警署的反方向快步奔走,他已经听不到周围游行队伍的口号声,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路人也无暇谩骂。在外环区生活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和束手无策。
他突然觉得的懊悔,假如不是多管闲事,冷眼看着昨晚的两个警察被辞退,如果没有把秋梦凉交给她的白色胶囊用马桶冲走,或许他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这个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一瞬间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江厌竭尽全力地运转自己的大脑,思考一切能帮助他逃脱的办法。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外环区的中央大街,街道上人山人海的有游行队伍缓慢前行。
游行大队人数可观,已经造成了数个小时的交通瘫痪,半天的罢工对于工厂来说是不小损失,但工厂似乎还未想到两全其美的对策,游行迟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大书库警察的镇压因为敌众我寡而收效甚微,派出的安保机器人和无人机需顾忌到‘不得随意伤害平民’的规则而被大量破坏。
游行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阶级对抗的暴动。
街道边的大书库公里商店或建筑被工人们砸毁,商店里的商品变成了没有署名的失物被随意的抢夺一空。商店的店员被当作是资本家和当权者的走狗被狼狈地赶跑,那些跟在游行队伍身后,因为不满而疯狂按响喇叭的车辆也都遭了秧,被庞大的游戏队伍推翻,用脚踹,用石头砸,用汽油将车辆点燃。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向来繁忙,平静,充斥着快节奏生活气味的外环区成为了地狱。
“有什么好惊讶的。”
江厌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发现那个破溃的短发组长。她正只身一人吗站在距离江厌十步之外的地方,双手环胸,背靠墙壁,脑袋抵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
“你不是说不再入侵我的真理之环,窃听我的行动了吗?”江厌戏谑地说,“现在怎么出尔反尔,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嘛。”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我厌恶。”对方压低了帽檐,“你会带来混乱,你的能力注定打破大书库维护者们好不容易创造的‘和谐’。猫一夜之间成了瑰宝,怎么想都和你脱不了关系,这根本用不着窃听。”
“所以你又是来数落我的?”江厌掏了掏耳朵,“俗话说,打是亲骂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破溃女组长出声打断,“你还用得着我数落吗,本身已经不堪入目了。为了避难,我马上就会离开外环区,所以我过来提醒你一句。”
“避难?”
“工厂不作为,地方警署出现了差错,暴动无法被镇压,你以为维护者们会坐视不管吗。”破溃女组长从墙上离开,直起身板,“很快,维护者们就会往这里投下一枚干扰磁场,对人体无害的导弹,范围足以覆盖整个外环区,导弹爆炸后暴动就会平息。你最好在导弹落下之前,解决掉麻烦...”
江厌不以为然地,“你是说他们要用归零弹?开玩笑,他们要是敢用,我当场把路灯吃了。”
“归零弹!”这次轮到女组长震惊了,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扬起脸,剑般的目光倏然聚集到江厌身上,似乎想从他身上迫切地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名词!这是至少天阶B级才有资格知道的东西!而你只是E,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知识!”
“跟你没关系吧。”江厌点了一支烟,“你跟我盘算盘算,你怎么知道他们要用归零弹的。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他们不修正法律,而是直接投放归零弹,明明只要把法律修正,暴动就会停止。”
“法律修正需要时间,上次修正你无罪的法律也花了他们几天时间,原因我不知道。”女组长重新压下帽檐,将干净的手揣进衣兜,“我说过我的知识是网络,只要入侵顺利,就能获取一定的讯息。他们免不了担上次的大法官解决不掉你,归零弹是保障。”
江厌紧了紧拳头,他必须得承认这个逻辑,“还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说着,女组长已经转说身,准备离开,“还是那句话,我个人希望你失败,但组织却希望你能通过考验。但为了大局考虑,你的能力对破溃很重要,所以你最好尽快想到解决麻烦的办法,在归零弹降临之前离开外环区。”
话音未落,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通讯手环,远远地扔到江厌手中,抛下一句后便是走了。
“拿着这个,我会用它来跟你联系。”
女组长离开了,江厌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外环区中央大街的转角。
他皱着眉,再次环顾整个中央大街,骚乱愈演愈烈,参加到暴乱中的工人也愈来愈多,大书库警察一而再再而三地撤离阵线,手中的防爆盾和防暴叉如同小孩的玩具般无法起到半点威慑性效用。
“归零弹。”
江厌心中沉吟,在天阶B级时,他曾经历过一次归零弹,那几乎成了他一生的阴影和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到今天,当再度提起归零弹时,他的心脏还会抽痛,身体还会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归零弹,顾名思义,爆炸之后,在爆炸范围内的人类全部归零。
它不会对人体造成直接性的物理或精神损害,但那一瞬间释放出的强力磁场却能切断人体和真理之环的联系。大书库存储知识,真理之环从大书库调用知识为人类所用。
而一旦真理之环被切断,人所拥有的知识就会被无情地夺走,包括最最普通的经验常识,最终变成连肚子饿,连口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零,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
记忆起不到任何帮助,只要涉及到知识有关的记忆,都会在真理之环被切断的刹那间,连同知识一起,被送入记忆暂管所。江厌曾经作为天阶B级时与知识有关】的大部分记忆,也因为被贬低到E级后全部保存在那。
归零弹降临,对于在归零弹覆盖范围中的人来说,将会是比杀死他们还要致命的打击。
正在这时,游行部队的后方传来骚动,人群开始分别拥挤朝道路两侧,像是在让出一条通道给什么人前行。
江厌只能暂时将归零弹的事情放在一旁,踮起脚朝远处眺望。
他看见一本散发着耀眼圣光的律法文书漂浮在半空之中,那本书也随着游行队伍的让道而缓缓前进,并且伴随着书中不时飞射出来的金色牢笼,手铐,以及长矛没入周遭的人群中。
便是这些诡异的直接审判让人群起了畏惧心,不由地让开道路。
江厌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人群便又嗖嗖然排开了很长一段距离,视野变得异常开阔。新所长出现在人群中,而他也看到了远处的江厌。
又是几个牢笼飞出,将新所长面前挡路的工人罩住后踢开。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触犯了一定程度的《大书库法律,新所长的律法文书可以对大多数人进行直接审判。
“江厌!你逃不掉的!”
听闻,江厌连忙发足逃奔,但刚跑出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朝因为靠在两侧的游行队伍实在难以穿越而行动缓慢的新所长撅起屁股,拍了拍自己的臀瓣,然后朝他挑衅地勾勾手指,大声说,“你过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啊!”
看到新所长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江厌这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跑开。
大约一个小时后。
江厌重新回到了他几天前才光顾过,有惊无险才逃出追捕的外环商圈。只不过不同的是,几天前他在三楼的游戏厅,而现在,他正坐在商圈四层高楼的楼顶边沿,将双腿荡在高空中。
地处高处,视野极佳。
在这里可以看见西边外环城市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夕光,夕阳尚未蔓延到这,现在的脑顶的天空还是一片海般的澄明。夹带着淡淡硝烟味的轻风从远方吹来,江厌伸了个懒腰。
如果只是平扫,景色如诗如画,可一旦低头,触目皆是骚乱。
商圈广场上围了很多人,不同的是他们有的是参与游行的工人,有的是在商圈躲避暴动的平民。相同的是,他们全都抬着头,用手遮住阳光,举目望着坐在高楼边沿,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江厌,嘴里议论纷纭。
刚才不知是谁率先看到了坐到楼顶边沿的江厌,大声喊了一句,“有人跳楼!”。
于是四面方的人群便窸窸窣窣地簇拥过来,甚至连商圈旁的游行都暂且停止了,人们一窝蜂地挤到了商圈广场。
江厌已经想到了应对新所长的办法,尽管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归零弹马上就会降临,他必须抓紧时间,他必须要赶在归零弹爆炸之前,将新所长解决,然后逃走。
他之所敢这么招摇,是因为他确定大书库警察不会插手。地方警署发生了那种事,再加上街上的暴动未平,人手不足,他们压根无暇关心是不是有人要跳楼。
终于在江厌于楼顶坐了十几分钟后,新所长才从出现,一路风雨无阻地走到楼脚。
“我等了你老半天了。”江厌朝下边大声喊道,“还好你来了,要是再晚两分钟,我指不定退回去了。上门贼冷,而且我还有恐高症,你知道我坐在这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吗?”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新所长抬着头扬声道,“为了保下你仅有的尊严跳楼自杀,而不是死在我手里,的确是你能做出的选择。我满足你的欲望,那么跳下来吧。”
“别急嘛!”江厌后仰,用手撑着身后的台阶,“我刚才想明白一件事。”
新所长没有说话,他在等待江厌的后文,他把这当作了江厌最后的遗言。
“法律已经修正了,如果我有罪,你明明可以直接审判我,但是你一直都没有这么做。”江厌笑了起来,“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在害怕。”
“害怕?”新所长冷哼一声,然后摇摇头,“既然你今天必死,那我就告诉你实话,让你死的没有遗憾...对,我是在害怕,我害怕律法文书告诉我你其实没有杀过人,你被诬陷了,没有人因为你而自杀,就像你在法庭时一直对我说的那样。”
“但那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新所长猛地拔高了声音,声如惊雷,脖子青筋暴起,“那我岂不是真的变成了大书库的走狗?!我为什么,又因为什么而站在这?!你不懂,你不明白,江厌。事已至此,你到底有没有罪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江厌耸耸肩,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
他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开盖数了一下,还剩三分之一。抽出两支,一支自己点燃,一支随手从楼顶扔了下去,香烟在高空飘了很久,最终被新所长举手捏住。
“要火...”江厌刚开口,就低头看到新所长已经自己把烟点燃,他笑了笑,转念说,“实话说吧,我有个打算。我本来想跳楼的,但看你这么可怜,那就成全一下你,让你开心点。”
江厌把烟噙在嘴角,腾出手将一直被他藏在衣服内侧的相框从怀里拿到手中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