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就这样被当做非法入侵人员被赶出了大书库生物大学。
由于他这半个月入职以来并没有签订正式合同,他甚至没有被录入研究员名单,因此他的名字被秋梦凉轻而易举地列入了大学永久黑名单。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研究员,已经能够对安保机器人发出简单的指令。
大学校园内有这些比狗还敏锐的安保机器人,江厌根本没有机会乘虚而入。
直到江厌站在人群来往的大学门口,看着车辆在严禁鸣笛的交通标志前静悄悄地川流不息时,他的脑袋仍迷迷糊糊地呈现出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秋梦凉会把他赶走,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因为自己在秋梦凉心里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而沾沾自喜。但在几分钟后,他们便已经如隔天渊,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正巧有人从大学里走了出来,和江厌面熟,知道江厌这半个月跟在秋梦凉身边干活。
江厌问他要了一支烟,然后就势坐在街边榕树下的木凳上,看着给他香烟的好心人远远的离开,他不由陷入沉吟。秋梦凉到底为什么突然要把他赶走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压根不会让江厌这般困扰。
伊曼依靠掠夺他人的成果为生,如果他的如意算盘打到秋梦凉头上,作为知情者的江厌肯定会被他一并解决,江厌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张子霖。
倘若伊曼另有所图,秋梦凉以自己的名义在峰会成功发表论文,作为助手的江厌也同样会引火上身,遭到大书库的打压,三年前的失败兴许会在他身上再次上演,而这一次将不会是天阶等级骤降那么简单。
所以无论怎么看,在峰会开始前把江厌赶走都是秋梦凉会做的选择。
江厌早该察觉到的,他困扰的正是这点。
让江厌烦忧的不是秋梦凉的‘无情’,而是即便秋梦凉现在性情大变,喜怒哀乐乐于表露在外,但他却也和三年前一样的迟钝,一样无法难以读懂秋梦凉内心的想法。
明明一切都很明显,今天的结局就差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了,可他就是没办法看到。
江厌现在终于明白,三年前他无法读懂秋梦凉的想法,难以察觉她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因为当时的秋梦凉内向,沉默寡言,和善于感情藏匿。而是因为他自己,他自己有问题。
但他和秋梦凉之间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那他到底欠缺了什么,江厌想不明白。
他尝试着闭上眼睛,开启眼皮世界审视自身,可什么都看不到。他自身是透明的,是空白的,那里什么都没有。眼皮世界能帮助他在不依靠大书库的前提下理解这个世界,却无法帮助他理解自己。
或许现在离开秋梦凉是对的,如果秋梦凉不赶他走,在他看清这点后他也会自己走。
就凭现在的江厌,过于自我,缺乏共情感,不懂得设身处地,姑且用这样的形容词来概括他的迟钝。若是继续以这样的状态呆在秋梦凉身边,他一定会在不禁意间对再次她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已经伤害过秋梦凉一次了,以前的时候,他因为无法理解秋梦凉而冲她发火,或是故意冷落她的时候,就已经对秋梦凉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尽管秋梦凉从未对他说过,也从未抱怨过,但毫无疑问,秋梦凉肯定曾因此痛苦不堪。
江厌无比珍重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秋梦凉的包容,她的温柔善良,都在刺激他的神经。
没有人的耐心是无限的,人不是机器,热情和爱如果不靠双方的运营,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如果想要维系这段感情,江厌必须找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可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后话,眼下他还有必须解决的事,小世界峰会。
江厌把最后一支烟抽完,将烟蒂在身边的公共垃圾篓中碾灭。
接着想到什么般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礼品盒,这是秋梦凉几个小时前交给他的。因为刚才忙于干扰伊曼的投票计划而忘了它。直到屁股膈应才重新记起它的存在。
江厌解开丝带,打开盒子,盒子中静静地躺着一张照片。
和江厌身上带着的是同一张照片,他,秋梦凉和江北被牢牢地框在照片中。和他身上那张区别不同的是,在这张照片上,江北的脸并未被利器划抹,得以完好无损地重现出来。
那张干净,仿佛二月春光般天真稚嫩的笑脸足以排解掉心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安。
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江厌深吸了口气,旋即敲响了手腕的表环。
在一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语言共计都没超过十个字的通话结束后,夕阳降临。
江厌从长凳上站起身,退到路边,最后看了一眼大书库生物大学,将这里的景致事无巨细地牢记在脑海里。心中忽然有些烦闷,但他还是兀自叹息着转身离开。
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般殷红,江厌的影子被夕光拉得很长。
大约二十分钟后,江厌从乘坐的量子列车三号线所途径的常江大桥站下车。此时正是晚高峰期,列车和车站摩肩接踵地挤满了来往的人流,人们脸上都流露出疲惫和归心似箭,夕阳将每个人的脸颊都照映得尤为憔悴。
走出车站,往东边的路前行百米,于一个岔口折转而下。
再顺着长满了杂草的羊肠小路来到江畔边,傍晚的江水仿佛也感染了这座城市沉寂之前的疲惫。江水静悄悄的,几艘货船停泊在港口,水手们无精打采地在甲板上做着下班前最后的收尾工作。
江厌站在岸边左顾右盼,也没看到事先联系的鱼啄静的身影。
他刚想再联系鱼啄静询问,靠近江水的方向便传来了鱼啄静的声音,“这边。”
江厌顺着声源看去,发现在江边停着一艘纯白色的豪华游艇,而鱼啄静就躺在游艇甲板的一张拉斯维加斯式的折叠椅上,身上穿着清爽的黑色背心和短裙,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半个月不见,鱼啄静晒黑了不少,锁骨和双肩上有几道和肌肤颜色格格不入的白痕。
江厌愣了一下,走到游艇边,发现体积比从远处看的时候大了不止一点半点,他需要高高地扬着他的脑袋,才能看到游艇的围栏,鱼啄静却是看不见了。
顺着斜梯登上甲板,在鱼啄静旁边的空躺椅上坐下,江厌感叹地环顾四周一圈,才说道,“这玩意儿从哪弄来的,好家伙,花了不少钱吧。”
“跟你有关系吗。”鱼啄静顺手端过桌子上的冷饮,“你在通讯手环里说要参加小世界峰会。想清楚了吗?我知道你是拉不下脸直接告诉我要加入破溃才这么说的,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答应,可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加入就加入吧。”江厌看着鱼啄静喝着冷饮,忽然觉得口渴,于是吞了口唾沫,“只要能参加峰会,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哦不,唯独不能让我出卖色相。”
鱼啄静把喝完的冷饮放回桌面,仰面靠在躺椅上,看起来十分放松,“想加入破溃可没那么简单,你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明白吗,江厌。”
“什么?”江厌猛地站起身子,脸上漾着愠怒,“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加入破溃的,外环区的考验我也完成了。你跟我说现在还要付出代价?开什么玩笑?”
“刚开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那是客套话!客套话能当真吗!”江厌涨红了脸。
“风水轮流转。”鱼啄静对江厌的愤怒根本不以为然,“之前我三顾茅庐,你都没答应。你要知道,女人是会记仇的。现在你想加入破溃,我当然不会让你那么顺利。如果不愿意,你也可以拒绝,毕竟明天就是峰会了,明天起,我就不会再来烦你。”
江厌愤怒不已,气冲冲地就要顺着斜梯走下游艇,但刚踏出第一步又折了回来。
“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江厌认命地坐回躺椅,“你想让我干什么?”
“去帮我买一支口红回来。”鱼啄静面不改色地说,“内环区中层的第号商圈,那里有一个PL的品牌专卖店,色号我待会发给你。”
“中层第号商圈?跟这里有十万千里远,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别的商圈没有?PL不是大品牌吗?为什么非得去那?”
“其他店里卖的我用不惯。”
“有什么区别!”
“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
“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江厌飞奔下游艇,转回量子列车车站,乘上三号线,又在中途换乘二号线。他险些在列车上睡着,给四五个年迈的老婆婆让了座,最终花了他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内环区中层的第号商圈,
那时时间已经来到夜晚,江厌正好赶在对方关门的最后一分钟将口红买到手。
然后又花一个小时到达换乘点,可他准备换乘时列车宣布停止运行,江厌只能招揽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可比列车要慢得多,来来回回总共耗费了他快五个小时。
当江厌重新踏上豪华游艇时,他看见鱼啄静正在夹板上趁着夜色享用甜点。
他气喘吁吁,又怒无可泻地将口红用力拍在桌面。口干舌燥的他已经毫不顾忌,抓过被鱼啄静喝了一半的冷饮一饮而尽,“给你买来了,现在行了吧?”
鱼啄静将口红拿到眼前审视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竟高高扬起手,将口红猛地掷出,长方体的管状物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最终扑哧一声落入江中。
江厌瞪大了眼睛,快跑到围栏边垂看已经归附平静的江面,他回头怒斥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为了帮你买这只口红花了我多少钱吗?我差点把底裤都典当进去了你知不知道?”
鱼啄静默然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站起身来到江厌身前,然后伸出手:
“欢迎加入破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