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在听到查特拉斯声音的那一刻,已经断定了他的确是自己在夜总会遇到的白发白痴。不是碰巧长得像,也并非狗血的双胞胎或者克隆人剧情。
当查特拉斯渐入佳境时,江厌不免被他那义正言辞的演说所吸引。
不知怎地,江厌总觉得查特拉斯的言辞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不是异性的吸引,而是像丧失了人之所以能立足于天地的筋骨,变得如同芦苇一般极其容易被风左右,同时自己也愿意被左右的那种自然吸引。
江厌不知道他身边的鱼啄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错觉,至少她仍看起来波澜不惊。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鱼啄静吃掉盘子里的最后一口甜点,然后像晚会时那样,用勺子凸起的背面不厌其烦地将残余的奶油均匀地涂抹在盘底,“应该说不愧是全知人,虽然极其自我,但也因为足够自我,能够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的破绽。”
江厌看向鱼啄静,接着看向她手中的甜品盘,他一口都还没吃过。
“全知人的极度自我让他们总是排斥他人,蔑视权威。他们总是对那些成功人的努力不屑一顾,统统将对方的成功秘诀归结于运气上乘。”鱼啄静斟字酌句地说,“同时排斥大多数权威的真理,可一旦选择相信,就会异常崇拜。而查特拉斯显然没有达到能让你相信他,崇拜他的程度,这种对他人的怀疑和不信任就成为了你的优势,所以你能察觉出端倪。”
江厌耸了耸肩,尽管鱼啄静还是有些咄咄逼人,但经历过之前的冲突后,他多少对鱼啄静的性格有了抵御能力,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挑动愤怒之弦。
“你不也一样。”江厌撇了她一眼,“全知人。”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选择孑然一身,你呢?”
江厌搔了搔鼻子,觉得自己碰了霉头,立刻把话题转开,避免引火上身,“那你说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查特拉斯的话对我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他的能力,491的觉醒能力。”鱼啄静说,“他应该修过至少天阶A级左右的心理学,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哲学分支下的逻辑学。只要他使用能力,他就能...”
鱼啄静在紧要关头猛地戛然而止,她终于放下勺子和餐盘,抬头看向全息屏幕。
“把谎言变成事实。”
“把谎言变成事实?”江厌握着空水杯的手颤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能说的具体一点吗?”
“谁知道?好好看下去。”鱼啄静没有立刻回答,“看下去你就明白了。”
江厌回过神来,把空杯子和空盘子放进出餐口进行回收,盘杯立刻被送了回去。
当他再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全息影像中,得到委员会官方授意的查特拉斯终于重新开始了他那被打断的伟大的演说,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像是在和空气面对面对话。
但这并不妨碍他说的一字一句都能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两位的学术成果的确让人耳目一新,它显然已经具备了新知识的普遍特征。两位的名字也许会在往后的历史长河中被载入史册,但可惜的是,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只讲究结果的时代,如何得到这个结果的过程,也同样重要。”
查特拉斯说一段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话,他继续操作全息屏幕的控制台。
屏幕上随即出现了因为受伤而正在接受治疗,亦或者倒在血泊中的大熊猫的数字照片。仔细看能发现,血泊的那张,血液明显是从大熊猫头部口上流出来的。
这些照片很容易就能触动人的恻隐之心,江厌也不例外。
“我找到过一篇新闻。”查特拉斯解释道,“新闻上说,一只大熊猫因为患上了抑郁症而生不如死,它每天都要用自己的头去撞击木桩。终于有一天不堪重负而倒下,尽管即时接受了紧急治疗,但它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莫名其妙!”卡莱尔·居里涨红了脸,大声地喊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特意观察过这篇新闻的发表日期,发现它居然就发生在两位院士在对死刑犯进行试验的几天后,难道这是巧合吗?”查特拉斯面色不改,条理清晰得让人胆寒,“可是只凭这点来坐判断还是过于草率,于是我视图从照片中寻找蛛丝马迹。”
查特拉斯说着,将全息屏幕上的数字照片放大,视角逐渐缩小,并锁定在一只躺倒在地的大熊猫的左后脚。屏幕仍在放大,直到放大到那梅花般漆黑的脚掌覆盖了整个屏幕才停止。
江厌惊讶地发现,在这只大熊猫的左后脚的右上方,大约接近小拇指的位置。竟然有一块明显的疮疤,疮疤大约方糖大小,看起来还很稚嫩,应该刚结痂不久。
江厌猛地想起来,院士夫妇在演讲的时候,曾详细地说过他们所找的,那个负责控制人类欲望的器官所在,位置和图片上疮疤所在的位置十分近似。
再联系起他们曾用大熊猫的Jurie和死刑犯的Jurie相替换进行试验的信息,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江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能预感到,在隔壁的其他团队的休息室中,他们一定和自己在做一样的动作。
“看来已经有结果了。”查特拉斯像是预示到全息转播仪后人们的反应似得说,“一场试验,让一只熊猫死于非命。尽管不是你们亲手杀死的,但有区别吗?你们是学者,是研究员,享有院士美称。这样的你们,难道连这种简单的试验意外都想不到吗?所以这终究是你们的失职。在学者,在院士之前,你们先是人,在社会群体,自我实现不能被当成是无视道德和伦理的借口。”
查特拉斯话话落时,江厌便立刻转头观察全息影像另一侧院士夫妇的神情。
他很想从院士夫妇的反应中找到证明查特拉斯究竟是在说谎还是确有其事的证据。
只见卡莱尔·居里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地就要跌倒在地,但最后还是及时扶住了操作台的边角才稳住身形。一番打击下来,她已经身形佝偻,面色难堪。
而约翰·居里则干脆背过身子,低下头,拳头捏得很紧。
事实似乎就这样证据确凿地摆在所有人眼前。
然而,查特拉斯伟大的演讲还不准备宣告结束,他放弃了对全息屏幕操作台的使用,而是径直,一改往日悠缓作派,快步走到舞台中央,将那双无悲无喜的目光投向站在院士夫妇之间,只管低头把玩手中褐色玩具熊的小男孩。
看到这,江厌心中徒然升起一抹悲怆感,这种感觉弄得他烦闷不已。
“两位院士三十岁结婚,直到快五十岁才堪堪生下一子,这在圈子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查特拉斯淡淡地说,“两位想必对孩子抱有很高的期望,天阶A级的你们一定不会让他自甘平凡。可一个人从孩童到少年再到彻底成熟,总会被五颜六色的世界所吸引,注定会走很多弯路,而两位的学术成果恰好可以避免这一点。”
江厌听到一阵嘘声,是从隔壁团队的休息室里传来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查特拉斯说,“可以让大家看看他右脚脚掌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当心中的可怕的猜测被证实后,所有人都心底一寒,默默地看向了全息影像的左侧。
院士夫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卡莱尔·居里率先打破沉默,她走到把玩玩具熊的男孩身边,俯下身,然后轻轻地将他拦在怀中,将一张脸埋在男孩的肩头后,便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约翰·居里喟然长叹,他终于把身子转了回来,摘下鼻梁的眼睛,低声道:
“够了,停下来吧,我们弃权,你赢了。”
卡莱尔·居里在自己丈夫说出这句话后,便垂着肩膀,牵起男孩的手从黑色墙壁的隐藏门悄然离开,约翰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像是在空中飘荡。
离开前,约翰·居里想到什么般,中途折返回来,走到一块空地弯下腰。
只见地面上有一枚被遗忘的硬币,硬币的数字面仰天朝上。
约翰自嘲地笑了起来,将硬币拾起,然后用力的,远远地向查特拉斯掷了过去,银色的硬币在高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约翰恰时说,“如果是另一面呢,如果硬币是花色的一面,你会弃权吗?”
约翰似乎并不准备得到答案,事已成定局。抛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
查特拉斯望着硬币从而天降,重新砸向地面,随着几秒钟的翻转摇晃后,才重新落定。他躬身准备将硬币拾起,却倏然发现,花色的一面正朝他反射着天顶倾泻下来的白炽光。
“可惜。”
查特拉斯摇摇头,捡起硬币后揣进衣兜。
接下来,由于查特拉斯刚才的演说并没有算进峰会流程,而只算团队之间的交流。所以他又重新吩咐助手按照峰会流程打开早就准备好的全息影片,规规矩矩地开始正式演讲。
休息室中,江厌没有半点心思关心查特拉斯的正式演讲。
他更关心鱼啄静刚才故意抛给他的问题,于是他看向鱼啄静,等待她迟到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