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基因压缩》这篇论文没有进行答辩演讲,对于张子霖身体的变化,所有人都如坠云雾。她完完全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年轻丽质般的狷狂妩媚,忽然化生成体弱多病,心事重重的憔悴妇女。
事故发生后,从医院来的医生团队迅速对中枪倒地的张子霖进行了急救,可是效果并不理想,几分钟后,医生团队便沮丧地束手就擒,无奈宣布人已经彻底死亡。
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连续两人死亡,一人重伤昏迷。且峰会飞船撞倒大楼,峰会主办方丧失了对飞船的控制权,导致飞船自行朝二号次行星的空间站行驶。这几个莫名其妙的诡异事件接二连三的加在一起,让这艘飞船上上下下的上万人都处于一种神经紧张的恐慌中。
而且更重要的是,峰会主办方曾怀疑飞船失去控制,撞击大楼与张子霖有关。因为他们并未在飞船的出入人员名单中找到张子霖的记录,她显然是偷偷上来的。
但张子霖死亡后,飞船的控制权却并未回到他们手中。
他们不得不重新猜度,思考张子霖身后是不是还藏着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团队在企图控制这艘飞船。而张子霖临死前抬着头,冲天顶大喊,仿佛在对谁说话的样子无疑证明了她仍有同伙的事实。
可对方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如果想要劫持飞船,为什么没有恐怖分子出现。为什么还要把飞船导航往二号次行星空间站,要知道峰会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
如果这些恐怖事件没有出现,他们也会在明天,把从三十支团队中角逐出的前六支送到这里,在空间站稍作整顿后再把他们送上二号次行星,在那里进行最终的知识角逐。
而对方这么做,无非是再度加快了峰会的流程,对主办方带不来任何损失,对于一些在这一天被淘汰的参赛者们来说,甚至是一件让他们交口称快的大好事。
可故意加快峰会流程,打乱峰会规则对背后的罪魁祸首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他们仅仅只是想弄一场别开生面的恶作剧不成?还是说二号次行星空间站已经被他们占领了?随着与二号次行星空间站取得联系后,这个可能被否决。
现在已经出现过一个张子霖,主办方害怕飞船上还藏着更多的张子霖。
为了保证乘客学者们的人身安全,胆颤心惊的主办方们只能咬牙暂停峰会,把参加峰会的三十余只团队送回了他们停泊在广场的飞船上。并派遣了数支警卫部队轮流对停泊广场进行换班值守。
峰会飞船上的所有公共设施紧急停用,食物和饮用水会按时送到每个人手中。并且为了了解张子霖究竟是如何逃过出入记录的,主办方开始对停泊在广场的每一艘飞船的内置监控进行排查。
有鱼啄静在,江厌并不会担心主办方真的能查到他的脑袋上。
鱼啄静的飞船中,江厌坐在靠窗户的角落中,举目就能看见窗外停泊的上百艘私人座驾。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私人飞船都不具备在宇宙中航行的能力,类似峰会飞船这样能在宇宙中行驶的交通工具需要向大书库提交申请,据说天阶等级不得低于B级。
鱼啄静终于结束了在飞船操作台前长达数十分钟的全息通话。
她缓缓朝江厌走了过来,将一只薄膜置物袋,递还到江厌手中。江厌默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薄膜置物袋中装着十七只小巧的透明药瓶,并用一到十七号数字对每一只药瓶进行了详细标注。
这是江厌从自己裤兜里找到的,江厌不知道张子霖什么时候放到他兜里的。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只有在女厕所中,江厌把张子霖从地上搀扶到坐便器上的时候。
“这是十七个瓶子里的物质成分需要同是此类科目的专业人士和设备才能检测出来,我已经通知了破溃,他们会在二号次行星空间站和我们进行对接,那里藏着我们的眼线。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对方是谁,由你把这只袋子交给对方。本来应该由我出面对接,但我想这些瓶子放在你那你应该会安心点。”
江厌迟疑了一会儿,将装着十七只瓶子的薄膜置物袋小心放回裤兜。他旋即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鱼啄静,忽然说,“谢谢。”
“为了这点小事就跟我道谢。”鱼啄静定住脚,扭头说,“这可不像你。”
“不是,不只是这件事。”江厌沉沉地喟叹了口气,接着从椅子上欠身站起,朝鱼啄静鞠躬道,“我是说这几天来都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才算偿还人情。”
“我没指望你报答我。”鱼啄静发步走了出去,江厌以为她要回到二楼的房间,但她只是往便携冰柜中拿出两罐冷饮,把其中一罐隔着会议桌高高地扔了过来,江厌随手接住,就听见鱼啄静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不给我添麻烦我就万幸了。”
江厌没有说话,易拉罐分外冰冷,握着罐壁的手心很快就被冻得麻木,甚至开始刺痛起来。可江厌并没有因为麻木和刺痛就把易拉罐放下,他反而一只握着,越痛就越握,越握就越紧。
直到易拉罐的冰凉从手臂一只传到全身,让他周身颤栗,双手也红得像块烙铁。
鱼啄静打开冷饮,见江厌这副模样,便顺手把拉环掷出,拉环也越过会议桌,最终撞到江厌的脸上,“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要总是把死亡想得那么毛骨悚然,恶贯满盈。它只不过是一个在自然规律中再正常不过的循环,就像日出日落一样。我们会本能的畏惧死亡,是因为我们都把自己,把人类看看得太过举足轻重了。”
“日出日落。”
江厌重复着鱼啄静的话,终于将手里握着的易拉罐打开,扬起面颊朝嘴里猛灌一口。他转头眺望窗外,峰会飞船巨大的透明保护罩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清晰可见。
厚重的云层如同被浸了赤色的墨汁般在四周游移。停泊广场上,尽管峰会主办方限制了参赛团队们的行动,但他们仍可以在停泊广场这个小范围内自由穿行。
透过窗户,江厌远远地瞅见中田让从医院被送回来了,他的肩部和颈部均缠着一圈绷带。坚不可摧的亚该亚同盟的十几个盟友早就在广场的空地上惶惶不安地等候多时。一见中田让安全归来,他们便喜上眉梢,纷纷迎了上去,将他簇拥起来,向他嘘寒问暖。
仿佛这些人并不是分别来自十几个团队,而是本来就是同仇敌忾的患难队友。
本来还有些郁悒的中田让抵不住他们的热情,讪讪地挠了挠鬓角还以憨厚的笑容。
江厌本以为他会讨厌中田让,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对其升起半点厌恨之心。江厌又叹了口气,把窗户的窗帘拉上,“算起来,我和张子霖只认识了两天。”
“所以你惊讶于为什么一个只认识了两天的人的死亡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江厌点点头,把凝起水珠的半罐冷饮放到手边的桌子上,“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卑鄙了。如果死掉的人,对我来说不是异性,或者我们之间关系水火不容,这样一来即使她死了,我会不会云淡风轻一点。”
“重要吗。”鱼啄静瞥了江厌一眼,随后斜靠在不及她腰高的冰箱上,“人性有好的一面,也有卑劣的一面,谁都无法幸免。即使能压抑住卑劣的行为,也无法压抑卑劣的想法。你现在想这些在我看来只是在作茧自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江厌抬头看向鱼啄静,随后耸了耸肩。
鱼啄静接着说,“现在你应该思考的是,你是否配得上你现在所承受的苦难,你是否会辜负这份苦难。因为是我指引你找到她的,所以我也有责任,我必须让她的死变得附有意义。我已经开始搜集被伊曼掠夺并摧毁的受害者名单,不用太久就能得到结果,他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厌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鱼啄静会为了张子霖插手这件事。她似乎对张子霖的死怀有愧疚感,因为如果不是她指引江厌找到张子霖,张子霖也不会来到峰会,不会发生那些令人扼腕叹息的惨剧。
“还有一件事。”鱼啄静想到什么,从冰箱上站了起来,“关于峰会飞船撞击大楼,并被夺走控制权。背后的始作俑者我已经让破溃查到了,对方是‘新世界’,至于原因...”
江厌皱起眉,他当然没有忘记查特拉斯在舞台上张子霖说的话,“查特拉斯说他是伊曼的面试官,也就是说伊曼也要加入新世界。那新世界夺取飞船操控权,在今天就控制飞船驶向二号次行星空间站,会不会是对伊曼出的一道面试题。”
“不错的猜测。”鱼啄静说,“但如果新世界把峰会视为对伊曼的考核,峰会最终必然要进入到二号次行星的流程中,他们没有理由多此一举。而且假如按照既定流程,伊曼还需要通过更多的关卡,至少要顺利晋级到第三天。”
“因为出现了一个意外中的人。”江厌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出现导致峰会流程缩减,规则也随之改变。如果就这样放任自然下去,考核显然太过轻松了。所以新世界强制性地把峰会送入到最终流程,这样一来,峰会举办方一定会为了公平考虑把三十多只团队全部送进二号次行星,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乱斗。”
“不,不是大乱斗。”江厌把目光转向被窗帘遮住的窗户,“伊曼要面对的是同为学术派的一干人等,以及一个庞大的亚该亚同盟。新世界显然看重了亚该亚同盟的力量,所以才这么做。”
鱼啄静因为江厌的话陷入沉吟,她思考了良久,“我会把你的猜测告诉破溃。”
江厌点点头,鱼啄静立刻走向操作台,发起与破溃的通话。而他则重新做回窗户边的凳子上,掀开窗帘,他想看看中田让和亚该亚同盟是不是还在外面。
刚刚投出目光,却瞧见不远处站在广场上被人群簇拥的中田让也凝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