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正全神投入，倒不是不愿再搭理乌夷，而是她的声音像一阵轻风似得只从面颊悄然拂过，根本没有在江厌的脑际进行停留。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词给江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缥缈的印象。

他总觉得这个词很重要，没准关乎他是否能找到地图上鱼啄静留下的线索。

“你刚才说什么？”江厌停止寻找，蓦地转过头问。

乌夷看了江厌一眼，稍作思索，复述道，“那是什么。”

“不，不对，后面一句。”

“像大便。”

“对，就是大便。”江厌有些激动地握住乌夷的肩膀，“你在哪看到的，快指给我。”

乌夷点点头，纤细的手臂在兽皮地图上方掠过，最终重新停留在A区左上角的位置。江厌顺着看去，只见在一片被热带丛林包围的湖泊中央，赫然画着一块儿难以言喻的神秘物体，约半个指盖大小。

因为湖泊周围有不少信息标注：譬如梁龙和多种草食恐龙饮水点，水中栖息着蛇颈龙和诸多水生捕食者，时常发生食肉恐龙猎食事件...所以这块儿隐藏在各种信息和图像中间的神秘物体就显得不以为意，微不可查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块神秘物体几乎可以算的上整张地图最为画功精良的一处。形象之饱满，细节之精细，能叫任何人一眼分辨出描绘之物。尽管把这污秽的玩意儿描绘得栩栩如生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至少，江厌可以从中看出鱼啄静的一番苦心。

她想必现在别的什么地方练习了无数次，才有把握把这东西画出精髓。由此可见，这是鱼啄静故意留下的线索这一猜测，多多少少得到证实。江厌只需思考出其意义即可。

关于大便代表着什么，对江厌来说其实不难得出答案。

江厌仍清楚的记得，在前往峰会之前，为了减少竞争对手，以及取得峰会资格，他曾和鱼啄静分道扬镳去盗取峰会邀请函。他在潜入一家夜总会时第一次遭遇查特拉斯，虽然并未得到那的邀请函，却找到了一份被精装起来的大便。

鱼啄静说那是书籍，书籍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半的原因是被统一焚烧，和怀有书籍将被视为一级重罪的法律。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大书库偷偷篡改了书籍的部分定义，将书籍的外形和大便混为一谈，变成了大便这个广义概念下的一种狭义分支。就像动物这个概念下，仍有脊椎动物，哺乳动物之余的划分。

从此以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书，或者见过，也只会当成大便对其嗤之以鼻。还留在人们脑海中的关于书的原本的描述（书的意义，大书库更换的只是外形概念而不是意义概念），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一种像神一样，无法被认识，无法被想象的形而上的存在。

大便，或者说书籍，就是鱼啄静和江厌之间的暗号。

鱼啄静在某个巨大湖泊的中央画下这个暗号标识，一定是想把江厌引导到那。更重要的是，她还在湖泊所在的A区画得尤为详细，生怕漏掉半点细节，似乎也是为江厌保驾护航，为他铺好前路。

做下决定明天启程前往地图所在的巨型湖泊的计划后，江厌深深地舒了口气。尽管不知道湖泊那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但他终于可以不再为事情太多，毫无头绪而苦恼茫然。无论那里有什么——失踪的乌夷，新知识，神之遗体——到那之后，总有一件事会得到解决。

“好好休息。”江厌把地图叠好，揣进兜里，转头对乌夷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去哪？”乌夷疑惑地问，茫然仿佛从江厌身上转到了她身上。

“你不是想成为神吗。”江厌说，“我会帮你，直到你足以顶天立地，足以让你们的族人们丢掉所有往日的怨念与仇恨，对你崇敬的五体投地，非得在你面前低下自己高昂的头颅，向你三叩九拜。”

“真的？”乌夷在火光的辉映中扬起那张惊喜交加的面颊，那一双在不堪入目，满是烧伤的脸上光芒四射的双眼更是让江厌坚定了心中的决意，斩断了所有顾虑，排空了最后一点悔恨的可能，“你真的愿意帮我成为神？”

“我不骗你，我在心里发过誓，不会再骗你第二次。”江厌伸出手，将手掌轻轻地方在乌衣的脑顶，那份柔软和温熙不禁让江厌一阵恍惚。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当初在常江大桥上没有发生那场悲剧，江北现在或许和乌夷差不多大。他们是如此的相似，都如此的天真，一个想成为神，一个想成为屠龙的英雄。江厌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他不会错过第二次，“我们拉钩。”

“什么是拉钩？”

“代表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那拉钩。”

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小拇指相扣，大拇指指肚相贴的画面被熊熊燃烧的篝火倒影在墙壁上，影影绰绰，岁月静好。夜晚的聚落中隐约扬起破涕的欢声笑语，让原本平静的夜晚徒添了几分热腾。

第二天一早，由于二号次行星的拂晓时间很短，才短短几分钟时间太阳就拔地而起。

当江厌和乌夷整装待发准备启程时，刺眼的烈日便已经将高温和强光铺满这片土地。

他们顺着聚落居民昨天告诉他们的路离开聚落，走下高架前往A区，却在聚落架设在峡谷两头的荆棘栅栏的大门前遇见了同样蓄势待发的亚该亚同盟，以及四只躺卧在地上假寐的剑齿虎，见江厌过来，剑齿虎惺忪地睁开睡眼，旋即又慢慢瞌上。

中田让笑着朝江厌招招手，双方迎面走到一起。

“你们也打算启程了？”中田让上下审视江厌一番，“也去A区？”

江厌点点头，没有说地图的事，“总不能呆坐着什么都不做吧。你们打算干什么去？”

“我们打算去...”中田让拍拍江厌的肩膀，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接着竟回过头，看了身边的六名同盟成员一眼，在得到他们的点头示意后，才继续道，“昨天我辞掉了队长的身份，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同盟成员。所以凡事都要和大家商量商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们打算去找‘神的遗体’。”

“那玩意儿可不好弄。”江厌摇头说。

“没办法，必须去找。”中田让耸耸肩，“我们几个已经确定新知识在先知手里，你也见过，就是驯服恐龙和猛兽的方法，这里头肯定藏着学问。咱们主修的都是和生物学有关的科学，新知识总不可能跟生物学无关吧！否则峰会这个乌龙可闹大了。”

“你就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江厌看了看中田让，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六名同盟成员。

他们纷纷摇头，说道，“没问题，反正不是什么秘密。”

“你们打算用‘神的遗体’去和先知交换这个知识。”江厌问。

中田让点点头，“要是没有足够的筹码，谁会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告诉你。瞧瞧这四只剑齿虎，它们趴在这，就趴在我们跟前，任我们抚摸亲昵，唯独跟敌人张牙舞爪，像一只性子野点的猫似得。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没想到先知想得还挺周到。”江厌说，“竟然还给你们配了‘同伴’。”

“是给我们。”中田让道，“咱们两边得各选两只。猛犸象和风神翼龙倒是没有，听说部落里也只有一只猛犸，大概八只剑齿虎，这就给我们拿走了五分之二。至于翼龙，他们得在天上负责侦查，保护聚落安全，一个也少不了。”

说完，被同伴催促的中田让向江厌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带着两只剑齿虎大步离开。他头也不回地高高的扬起手，朝江厌照耀着手臂，大声说：“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们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