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有人酣然入睡,有人彻夜难眠。
林渡在床上暗自回想今日在徐府碰见齐维的模样。
一衾浅衫,寂静的夜凉敲敲浸入体肤,心里泛起初次见到齐维时的光景,还是一如既往的明朗少年,又想到自己,自己的怯懦,自己的自尊,自己的无恃有恐,自己的心有不甘。
白天见到齐维和姐姐嬉嬉闹闹,她很想问问齐维,他还是不是最初那个在喧闹之中转身向她的落寞中走来的少年,却被心中的踌躇绊住了嘴。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到了后半夜,人总是迷迷糊糊的,实在是惫懒,要不这样,我们俩轮着睡一会儿,怎么样?”
“你小点儿声,姑娘觉浅,小心给吵醒了!”
门外一个人影渐渐向地上靠去,“隔着这门能听见什么啊,你未免也太胆小了。”
另一个女使仍旧规矩地站得笔直:“你当是这是六姑娘房里啊?六姑娘睡觉踏实,任下人走动也吵不醒,我们姑娘睡觉听不得动静!”
林渡在房里听得了大概,刚听得说林虔睡觉实沉,还低头浅笑。
“不要说六姑娘睡觉沉吵不醒,即便是吵醒了,也不会和下人一般计较。昨日六姑娘找我们姑娘说话,六姑娘自己都不觉言语失察,况且六姑娘与将军家的二公子青梅竹马,府上谁不知,她却摆起姑娘的架子,教训起我们来,倒像是我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天天出去乱说。”
那女使名唤习秋,说到昨天林渡在拢翠亭旁见林虔失言,警戒丫鬟的事突然来了精神,抱怨起来。
另一个女使名唤司冀,见习秋话说的有些大声,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小声些,习秋见状仍不住嘴:“本来就是,姑娘不操心自己反倒操心起六姑娘来。你听说没有?这次荣昌伯爵府的齐老爷来,带着伯爵公子一块儿,是老爷的意思。”
“不是说是齐老爷自己带来的吗?”司冀见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无人巡夜,身上也有些疲乏,便蹲下听习秋说:“我是昨天在徐娘子的茶会上从齐家的女使那儿听到的,说是咱们老爷和齐老爷提了一嘴,让把伯爵公子带着,齐老爷自然乐意。那伯爵公子来了之后,老爷又只叫了六姑娘去,两人一块儿逛了园子,怎么看都是老爷相中了那伯爵公子...”
“怎的越说越离谱,姑娘的事儿你也敢议论!”司冀听见习秋说到这里,差点骂出了声,又连忙压低了声音。
“你别不信,左右六姑娘不是落去将军府就是落去伯爵府,都是好归宿。我们姑娘还不知道前路呢。”
习秋是个脾气急躁的,昨日被林渡言语训诫,便一定要出口气才舒坦,从小和司冀一起服侍林渡,在尊贵和体面上都比不过林虔身边的知冷,向妈妈就更不必说,心中更是窝火,司冀倒是心平气和,虽也不是一心为主,但也算尽心尽力:“姑娘昨日警示下人是好心替六姑娘想,六姑娘也领情,况且也没有责骂只是提点提点我们罢了。”
林渡听不完全,心中却十分清楚。
林渡与林虔是同日生的,黎明破晓的第一束光,是林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林虔母亲许氏是林相唯一挚爱的妻子,给林相诞下长子和三子,接着就是林虔,林虔出生那天,林相从她第一声啼哭就守着这唯一的嫡女和自己的夫人,给她取名虔。长大一点后,也照料得极好,下至林虔的丫鬟,林相都亲自起名,林虔字引寒,林相便给丫鬟起了知冷这个名字,希望她能是个女儿身边知冷知热的人。
而沈姨娘从中午胎动发作到入夜生下林渡,林相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只待在倾愉阁。沈姨娘自然心存埋怨,但也无法发作,林渡与父亲不甚亲厚,尽管母亲经常说许氏的不是,但林渡从不抱怨许氏和林虔。
后来林虔母亲许氏因病去世,林相再没有续弦。林虔成了林相的心头肉,进林相书房都不用敲门;林渡则是规规矩矩,除了请安几乎不怎么见面,后来林相见林渡每日从揽月阁走过来请安,又免了她的请安,便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只是家宴、节日偶尔得见。
林渡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齐维就像是她心里唯一的光,在她狼狈落寞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手。
“什么我都可以不争不抢,除了他。”林渡心里默默想道。第二天早晨林虔醒来,坐在床上静静地观赏了会儿瓷瓶里的桃花,难得的安静,知冷端来盥洗水,洗漱后用了早饭,便同往日一样,不带随从,去东街玩耍。
转眼就要到用午膳的时间,林虔正往锦楼来,路上却被一家铺子吸引了目光——广德票号。京都有不少票号,但这家有点不同,好像是最近新开张的,账房看上去是个盲人,店内的陈设也不太像南朝的风格,且堪称“门前冷落鞍马稀”,在这热闹的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林虔平时上街都会扮成男子,今日也不例外。林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冠发和衣襟,走了进去。
林虔怕吵着他便放轻了脚步,林虔一踏进店,他便察觉来了客人。
“公子要存银还是兑票啊?”
他怎么知道我是公子!林虔起了好奇心,压着嗓子问道:“奇怪,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是男子?”
“我是从公子落地的声音听出来的,五感相通,这个弱了,那个自然会强些。”
“你们这店铺是新开的吧?”林虔继续问。
“对对,我们前不久刚来京都,刚开始是在北地陈关做票号生意的,后来生意大了些,便开到这儿来了。”
“你这里的摆设倒是挺讨巧的,看着不像是我南朝的陈设。”林虔看了看柜台上摆的泥塑彩猫。
“这些是我们老爷原来和梁国做买卖时得的,不过现在两国交战,我家老爷也不再做他们的生意了。”
问一尺,答一丈,林虔看了看便出来了。仍旧去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