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文书接二连三快马加急送过来,书房里头,一摞摞的文书如小山一般堆满了桌案。颜夕一手执笔,一手抚案,专注批阅文书,一连端坐了五个时辰。寻常人都该心烦气躁了,她那白净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沉着双眸伏案疾书。
荣王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见她忙碌,便小声询问道,“林将军同意了岗哨一事,明日便出发去楚都,王爷可要同行?”
“王爷也看见了,本王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该与你交代的我已尽数交代,楚都离都护府不远,有林将军相随,想来也不会事。”清冷的声音从文书后传来。
他的心上一阵空落落,淡然说道,“好,也许要在楚都耽误上几日,王爷在府中……多加休息。”
颜夕手上的笔一搁,沉思了片刻。
“如此,本王就不打扰王爷了,先行告退。”
“慢!”颜夕喝住他,随即传了封洛进来。
“楚都虽不远,万事小心些总没错。”颜夕对封洛道,“寸步不离,保护好殿下。”
封洛得令,便随着李慕宸一同出行。林将军昨日已经点好兵将,这日一早,大军浩浩荡荡进发楚都。
那日的王钟,如今是宁远军军长,这次随着林将军一起出行。出发前得知南山王爷公务繁忙,无暇前往,看起来有些失望。领军的荣王殿下,年纪轻轻,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娇宠惯了的。他混迹军中多年,之前遇到过不少这般的世家子弟,除了拿着鸡毛当令箭,颐指气使,没有别的本事。
荣王殿下亲自在前领兵,他原本就生得俊美,又一身绫罗绸缎,在这南疆的穷乡僻壤里,一群灰头土脸的士兵里,显得格外扎眼。走了两个多时辰,队伍里渐渐有人耐不住寂寥开始低声闲聊,继而小声议论纷纷。
“听说进军楚都是荣王殿下提议的,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行军打仗的样吗?”兵长小声议论道。
“殿下本来就是皇上派来监军的,能指望个啥。”王钟脱口而出,传到了林子松的耳中,一旁的荣王殿下自然也听见了。林子松的脸色十分尴尬,当即呵斥道,“滚到后面去。”
王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梗着脖子驾马至队伍最末督军。
转头看向荣王,神色无异,状似平常,林子松长吁一口气。
半日,队伍便抵达楚都。彼时,太守缪双明携座下幕僚,在城门口恭迎。
李慕宸坐在马上,看见远处的守兵将城内围起,零星得看见商铺店门紧锁,一群百姓衣饰端正,来回游走在街上,倒像是专门雇来的。反观缪双明,一身官服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金蚕丝所制,夏日穿着轻薄凉爽,只见他双眼谄笑前来迎接。
“下官楚都太守,参见荣王殿下。”随即,他身后的幕僚们也齐齐下跪参拜。
李慕宸问道,“太守大人,青天白日,城中的百姓呢?”
“额,这……”缪双明愣住,额头冷汗直流。突然,身后一个老练的幕僚探头答道,“启禀王爷,听说有匪徒出没,所以百姓们大多闭门不出。”
“是,是这样的,王爷。”缪双明连连附和。
“是嘛。”李慕宸向林子松使了个眼色。
林子松派了几名士兵,将街上游荡的零星几人抓了回来。那些人可能没有预料到会被抓来军前问话,黑压压的人头,吓得他们双腿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本王问你们,城中的百姓去哪儿了?”他高坐马上俯视众人,不动声色,皇族威仪却已经快要将人的胆吓破。
那几个人颤颤巍巍地瞥了一眼楚都太守,被缪双明狠狠瞪了回来,一哆嗦又哭了起来。
“你们放心说,荣王殿下在此,谁都不敢动你们。”
听林将军这样说,那几个人互相对看了,心想左一个王爷右一个太守,还是王爷比较大,领头的灰衣男子豁了出去,“太守大人说,今天有朝廷的大官过来,咱们城里的百姓不体面,不让出门。特意雇了小人几个,换上体面的衣裳,在城中游走。”
“体面?”李慕宸反问一声。
“王爷,楚都历来贫瘠,下官怕污了您的眼。”缪双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谄笑说道。
“来人,将楚都太守拿下,革职查办。”李慕宸目光凌厉一扫,落在刚才的幕僚身上,“此人巧言令色,心术不正,杖责五十,永不准入朝为官。”
“王爷,您不能这样,下官有金册宝印,是御封的太守。”
“楚都太守,欺上瞒下,毫无爱民之心。空有金册宝印,你可曾好好用过?”李慕宸沉声反问,“陛下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
楚都太守痴傻地跪坐在地,被士兵拖走。
太守所带领的一群属官,眼看着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太守,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架走,纷纷吓得脸色惨白,更有甚者直接软了腿,摔在地上。楚都太守拍胸向他们保证,他在京都找了大靠山,只要跟着他混,往后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不少人都依附着他做下不少阴暗的勾当,如今遇上个铁面无私的主,一朝给端了,这群人哪里还能站立得住。
而乔一先出了南疆,便被颜厉武召了过去。
祁城的柏木山庄里,颜厉武吩咐手下的暗卫,按照乔一先所言吩咐,“去,往鼎阁里张出榜单,四海悬赏,寻找分岁珠。”
颜厉守得了南山王无恙的消息,便来柏木山庄寻颜厉武,“王爷拼死保下长孙殿下,难道王爷有心扶植他称帝,族长可曾听王爷提起?”
“哦,你远道而来,就是问我这个?”颜厉武面露不悦。
见状,颜厉守一时语噎,反应过来后佯作大笑,“哪里的话,听说族长特意去南疆见了王爷一面,故特来问问,王爷近况如何?”
“据乔一先所言,王爷无恙。只是乔一先突然让我去寻分岁珠。”
“分岁珠?有何功效?”颜厉守问。
颜厉武摇了摇头,“没听过。”
颜厉守思忖片刻,道,“只要王爷无恙就好,让寻珠子,就寻着呗。”
在柏木山庄待了半日,颜厉守又急急赶回了宿城。
颜婴从校场返回山庄给父亲请安,便听说了颜厉守来访之事。颜厉武前后思量这颜厉守的话,始终对他特意探听南山王心意的举动耿耿于怀。
“咱们南城的人,心思越来越活络,可不是个好兆头啊。”颜厉武叹息道。
过了几日,南疆都护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宿城城主颜厉守膝下有一子一女,少城主颜旭为人低调,而二小姐颜潇生得精致可人,从小就是城主大人的掌上明珠。颜潇比颜夕小了两个月,待她长大了些,偶然去南城觐见南山王,才发现族中竟然有与她一般大的少女,不仅身份比她贵重,而且全族上下视作珍宝,颜潇素来自傲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矮人一截,便喜欢事事与颜夕攀比,颜夕人生中少数几次吃亏,都是因为她而起。
素秋颤颤巍巍来禀报的时候,颜夕正在为公文所累,见素秋这般如临大敌,颜夕只莞尔一笑,“潇潇虽然娇蛮,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依照礼数好生接待便是。我这边听完烛龙的汇报便去见她。”
“王爷,知道了。”素秋闷闷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小姐突然来,肯定没好事。”
颜夕失笑,扬了扬手,让她下去。
这厢,候着的烛龙继续说道,“方才说到,逸王当着满殿群臣袒护何泉,幸得易欢大人仗义执言,陛下这才撤了何泉的职。”
“嗯。”
“后来,凌王阻碍陛下追查刺客一事,颜赞大人气不过,被袁青大人拦了下来,袁青大人提议在南疆期间,由王爷奉命教导。圣旨不日便会下达。”
“知道了。多派人手,在京中护各位大人安好。”颜夕吩咐道。言毕,颜夕便动身去前厅。
待颜夕离开,烛龙一走出书房,便听见素秋红着眼对自己说,“还是易欢少爷好,处处维护着咱们。”
她不自在地捏着手中的锦帕,看向烛龙的眼神里难过又无可奈何。
“王爷有她的使命,我们只需要听令行事,不要给她的计划添乱。”烛龙站得笔直,仿佛这一番话不止是说给素秋,他从小和颜夕一起长大,看着她背负起家族的命运,忍痛放弃心爱的男人,将自己宝贵的青春消耗在无至今的斗争里,他并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知道。”素秋愧疚地低下头,她怕颜夕再也遇不到像易欢那样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