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颜夕肃清了城中风气,往来上门送礼之风就此断绝,东苑因为有重兵把守,守卫森严,百日尚有婢仆往来清扫伺候,入了夜没了人影,是以格外显得寂寥。
颜夕来到了李慕宸的东苑,为致谢。院中桂花迎风盛开,浓香沁鼻,远处水榭传来潺潺水声,倒有一股遗身世外之感。
李慕宸没预料到她深夜前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愣愣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倒了杯水,“夜已深了,喝茶对睡眠不好,便喝口清水吧。”
“殿下来了南城,怎不出门逛逛?”颜夕见他桌案上堆满了书册,想起他勤勤恳恳研究的西陵地势,就是在这般沉闷的一日日里完成的,见他眼下青黑,骤然有些于心不忍。
“我在南城没什么朋友,若是出门,免不了前呼后拥兴师动众的,倒不如窝在这东苑里来得自在。”
他素来是这样勤勉的,颜夕不再劝他,“东苑与王府相邻,你若得空,来王府里散散心,也免去了诸多麻烦。”
他眼中染了喜色,点了点头。
“苏默一事,多谢你帮忙。”颜夕送上了一副画卷,是她那日在南疆买下的金秋赏枫图,构图和画意都属上乘,便拿来送他。“小小心意。”
“恭敬不如从命。”他打开了画卷,正是那天她在南疆街头用重金买下的画。她给的东西,哪里舍得推诿。“封洛办事勤谨,若没有他,倒没那么快得手。”
“看来封洛跟着殿下,倒是良将配了明主。”颜夕瞧他桌案上正绘着图,忽然有了兴致,“你怎知道西陵各地驻兵多少?”
他没料到颜夕竟然看过他所绘的图,愣了神,“我查阅了西陵各地要塞,依其险要程度稍作推算,或有不准。”
实则是陛下临行前曾亲自与他讲述邻国国情,以防将来边疆有变,能及时策应部署。
颜夕似乎不疑有他,毕竟自己将兄长的千机兵法残卷都给了他。他能率领南疆部队从南拓人的陷阱立逃脱,说明此书在军事布防上有奇功。她从未看过这兵书,就像世人一样,对这本书有着莫名的信心。
“怎突然想准备这个?”
李慕宸在椅子上放了一张褥子,扶着她坐下。
“涂氏秘录若是被盗,必然挑起西陵和南燕两国斗争,届时,西陵向南燕发兵也不一定。”
颜夕点了点头,显然已经料到这点。
“碑林之地生变是自然的,南燕早晚会察觉不对,西陵若是反应过来,到时候矛头齐齐指向我们,皖城便腹背受敌。”
“殿下料定碑林之地必有一战?”
“有备无患罢。”
颜夕却觉得他话中有隐藏,辛苦描摹下整副西陵地图,又哪里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碑林之地。
“不如趁着西陵进攻南燕,发兵攻打西陵,直捣腹地。西陵的东北面的七座城,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若是趁机拿下,往后他们想再拿回便难了,此后,向南震慑南燕,向西剑指西陵都城,殿下意下如何?”
前世,在她被囚的六年里,他便是如此直捣西陵腹地,平定南城边乱,一举奠定了中原霸主的地位。颜夕所言,与他当年出兵西陵如初一辙。她话中有试探,既然她能重生归来,那么旁人可能也是。
他莞尔,“想不到王爷早有盘算!”
他晏晏一笑的神情,充满了对颜夕的敬佩。
颜夕收回凌锐的视线,淡淡道“西陵人暗中相助南拓氏扰乱南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中秋已过,到了该算账的时候。
颜夕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年,愈发觉得他熟悉,越熟悉,心底深埋的怨气便越深。少年无时无刻的笑意让她看了格外碍眼,她站了起身,道,“一切等秘录到手再说。”
也许是站起得急了,忽然一阵晕眩袭来,眼前天旋地转一般,她险些跌倒。幸好少年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扶住。
“我去请乔大夫来。”少年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她半晌发不出声来,只是使劲摇头,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怀中,一遍一遍地揉着她的手掌心,眉头紧皱着,时刻关注着她的脸色。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慌乱的喘息声。
少年压抑着喉咙间的千言万语,眼底隐藏着情不自禁的担心和恐惧,落在她眼中,却似穿越了时空,叫她莫名想起了前世里,她为了救他,散尽功力昏厥,他不知所以,守在她床前三天三夜,累得身形消瘦,面容枯槁。
他为人有千般的好,万般地叫人佩服,却只是太过绝情,今生于她注定也是陌路。
她的四肢使不上力气,气息短促急喘,伏在他的怀中。
她如今的身形,仿佛羸弱了许多,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一点分量。
“老毛病了,不用惊动乔大夫。”如今全族的人都在王府聚集,若是深夜里请了大夫,恐怕又要惹人非议。
少年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心中焦灼却不好再追问,取了挂在一旁的单衣,披盖在她身上。
她皱着眉头,“我歇息片刻就好。”
“好。你安心歇着,我守着你……”
她实在是累极了,一闭眼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少年望着她沉静的睡颜,心里好像坠着一块石头,压得他胸口一阵阵地钝痛。她在这个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摩挲着她的疲倦的脸颊,他低低地说道,“是太累了吗?”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累了,就在我这里安歇,万事都有我……”
抬眼的瞬间,看见晓绿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前。她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一幕,紧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奴婢……”
李慕宸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晓绿见到熟睡的南山王,低声说道,“奴婢见殿下深夜未睡,特来瞧瞧,奴婢,奴婢……”
李慕宸不理会晓绿辩解的说辞,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安置在床上,掖紧了被沿。
放下了帐帷,松了幔子,走到晓绿的跟前。
晓绿见他神情严肃,俯伏磕头,“奴婢知错,求殿下饶命。”
他摇了摇头,“今日所见,你若说出去半个字,本王绝不会轻饶,但凡本王听见一点闲言碎语,都会算到你头上。”
“是,是,奴婢知道。”
李慕宸扬手让她退下。
晓绿如蒙大赦。她终于明白为何赫连府送来的姑娘,殿下为何一个也不肯要。想不到殿下年纪轻轻,竟有龙阳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