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宸没回东苑,出了宣和堂,又回到了清和轩。
乔一先说颜夕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如今命人煎药,小心照料着。
颜森派人将留宿的那些人引到各自的屋内,随即来到清和轩,请李慕宸的命令。
“长孙殿下,明日他们见不到王爷,该如何?”
“一会儿给他们喝点安神茶,让他们今晚睡得久些。明日,告诉他们王爷等不及去了西郊围猎,在西郊别苑等着他们觐见,待他们的车马行过南城大街,南城百姓亲眼看见他们出了南山王府,派人在西郊灭口。”
颜森似乎是没料到他这般狠绝,犹疑地看了一眼跟前的少年,可转念一想,这是当前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屏了一口气,颜森出去办事。
李慕宸的目光似水,安静地望着沉睡的颜夕,仿佛这些人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颜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李慕宸凑巧去了东苑,听说是赫连家有信使到访。
乔一先看她目光清明,调笑,“王爷莫不是躲着荣王殿下,他不过刚走一盏茶的功夫。”
“我的病情,你可是告诉他了?”
闻言,乔一先揣着双手,直着脖子反问,“病情,什么病情,您身骄肉贵,能扛能打,哪里有什么不得了的病情。”
颜夕自然听出他在反讽。既然还有这个兴致,应该是没有将她的病情透露出去。远远看见外头侍卫婢女们各司其职,并没有大乱的情状,心中猜想,昏迷的几日,府里应该还好吧。
“有这位小殿下坐镇,你的南山王府还在。”乔一先看出她的担忧,说道,“你还是多关心自己,若不是他及时护着你的心脉,恐怕今日就是你发丧的日子。”
颜夕瞟了他一眼,似是嗔怪,对着大病初愈的人,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
“你不乐意听也没法子,上次的内伤虽然痊愈,但催发了心症,心肺受损,再晕厥几次,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你们颜家这有病就爱拖着的传统,到底是传承得很到位呀。”
“心症?内伤怎还催生这种病?”
“早与你说过,那武功是损寿元的,身躯老去,岂不就是乱七八糟一堆的病接踵而至,要不然,人怎么会死呢?”
颜夕觉得乔一先定是最近受了气无处发作,故意来触她的霉头。
“如今,这心症算是压下去了,你在府内修养个半个月……”遥遥瞥见外头荣王殿下匆匆赶来,乔一先扯高了嗓子,叮嘱道,“这些日子切忌大喜大悲,伤筋动骨,好生在府内养着。”
“那怎么行,昏迷了这几日,碑林之地的战事耽误了许久,我还要去皖城督战。”
闻言,乔一先一股无名业火冲上头脑,披头盖脸一顿骂道,“战场那种地方是你如今能去的?你是嫌命长还是嫌我医术不够好,非要去那种地方给所有人添堵,怎么的,一定要和你爹一起死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才肯是吗?”
乔一先气得提起医箱就往外走,颜夕被说得灰头土脸,抬眼又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慕宸,一时间气氛尴尬。
李慕宸看见她苏醒,神情有了松动,连锋利的眉角仿佛都柔和了许多,只是深邃的眼底泛着红血丝,眼下青黑,难掩疲态。
“过来。”颜夕向他招了招手。
他神情一动,大步流星走到她床边,坐在床沿,将她抱了个满怀。
颜夕身形一绷,不明白他这般突来的举动缘起为何。转念一想,那日在他跟前吐血晕倒,应该是让他受了不小惊吓,便也随他去了。
几日不见,少年的力气大了许多,双臂有力强硬,箍得她这虚弱的身板有些发疼。
少年一言不发,她任由他抱着,脑袋抵在他胸膛上,耳边传来他心脏跳动,沉稳有力。
“听说殿下这几日,亲自坐镇南山王府。”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加以安抚。
“王府无事,你不用担心。”他闷闷地说,“你的身体——乔一先没跟我说实话,你如今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颜夕轻轻推开他,拉开距离,朝他疏离地一笑,“如今已无大碍,多谢殿下挂怀。”
见他面色不为所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双黑眸痴痴地望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仓皇地别开视线,“殿下连日辛苦,先回东苑歇息,本王去议事厅一趟,军情吃紧,也不知耽误了要事没有……”
她着急忙慌地推开他,作势便要下地。还未落地,一双雪白的脚被他盈盈握住,拉回了床上。
“你……”她面颊泛红,一时语塞。
他却一声不吭,拿了地上的靴子,亲手为她穿上。
“去吧。”他说。
府内有客师们先行将要紧的事处置,要紧的都积压在桌案上,看着有小一摞的文书。
黎城,岚城各自派人来寻自家的人。颜夕好笑,“他们寻人怎寻到我南山府上。”
颜森见状,上前禀报了前几日的风波,颜夕这才缓缓收敛起笑意。
“既如此,就告诉他们,那些人已经离开了王府,与王府一概没有干系。”
西陵和南燕胶着在潼城,南燕增兵十万,两国打得难解难分。
“王爷,这几日,不知从哪里传起来的谣言,说是王爷即将亲自出兵皖城,不日成行,如今百姓都深信不疑,您大病初愈,如何是好?”
“有人故意放出谣言,就是想试探一下本王的虚实,若是不去,恐怕会叫天下猜疑。”
“乔大夫说您如今需要静养。”
颜夕大手一挥,“无妨,天天静养,本王还要他作甚。你吩咐下去,按照之前安排,点将整兵,明日一早,出发皖城。”
过了午膳,乔一先闯进清和轩,指着颜夕一通怒骂,“要不是你哥临死求我,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整天待你的王府?你们颜家人,既然一个个骨头这么硬,索性死远点,省得连累我乔某人的声誉!”
颜夕不为所动,任由他将一腔怒火发泄,尽兴了才拂袖离去。
颜夕想,得亏自己如今练得脸皮厚比城墙。
此去皖城,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左右也该和东苑的那位道个别。
傍晚时分,她处置好连日积压的公文,想着去东苑交代一番,刚走了几步,喉间又涌起一股腥甜,她深感不妙,连忙叫素秋去请乔一先。
李慕宸在书房得了消息,急急放下笔,赶来清和轩。
乔一先在院中煎药,骂骂咧咧的碎碎念,众人仿佛都已经习惯了。
她盘腿坐在榻上,顾自调整气息。
他小心坐下,等她睁眼。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皖城,你到时一个人呆在家里,别乱跑。”
他没有应答,无声地抚摸上她苍白的脸颊,藏不住的心疼。
“我无事,你别担心。”
“我替你去皖城。”他说。
她拨开他的手掌,却被他反握住。她扯开一抹欣慰的笑容,“别说傻话。”
李慕宸双手握住她的手,下定了决心。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前世,他也这般依赖她,崇敬着她。他就像她半路养的一个弟弟,一手教导成人。
交代给他的事,从来没有一件办得不好,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依我看,殿下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两位大爷要是亲眼看见你吐血,你猜他们还有没有心思打仗了。”素秋走进来,将一碗药搁在桌上,悄摸摸地走出去。
李慕宸接茬,“去皖城,一是为了平息悠悠之口,二是督战碑林之地。我得了千机兵法,这些时日得王爷教导,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别犯傻。”
他倏忽间泛红了眼,伸出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鲜血,肃然相告,“虽然南山有拥兵之权,此番出兵必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涂氏秘录交上去后,皇爷爷传来秘旨,西陵之事全权由我处置,只有我参与了,皇爷爷才会安心,南山才没有后顾之忧。”
他的考虑关乎大局,最终说服了颜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