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三个月过去。
初夏刚至,南山王府焕发生机,一片欣欣向荣,连墙角的野花都在夜里偷偷地绽放。却不知怎么的,南山王已经称病了两月,免去了议事多日,由乔大夫看守着,终日坐在寝室内。
这日,素秋如往常一样,端着膳食来给颜夕,进门就看见软榻上的颜夕和乔大夫二人正在下棋。
阳光明媚,夏风和煦,难得有这样闲情雅致。
“王爷,您就真的不担心长孙殿下啊?”
“担心他做什么,他如今可是监国,位同太子,尊贵得很。”颜夕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嘚,狡诈!”乔一先嗔骂,警惕地瞥一眼颜夕,没有钻进布好的陷阱里,手中拿着白子,斟酌着该下何处。
素秋在桌边布置饭菜,一边问颜夕,“那可不一样,殿下孤身一人在京都,几位王爷老奸巨猾,若是遭人暗害可怎么办?”
“有封洛和杨恕云在,一般人近不了他的身。”颜夕饶有兴致地看着乔大夫绞尽脑汁的模样,“乔大夫,你想好了没,本王能否先用膳?”
“等等,急什么,就快好了。”乔一先瞪了颜夕一眼,目光落回棋盘,眉头紧皱。
素秋布好菜,坐在桌边托腮看着他们下棋。
“潇儿嫁给了凌王做侧妃,我可不得躲着他们李家人,潇儿是知道我女儿身的,中书三天两头递帖子请安,也不知安得什么心,保不齐我一到京都,万箭齐发,当场拿下,验明正身,灭我全族。”
素秋长叹一声,“那您这称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李慕宸做了皇帝。”颜夕灿然笑道。
门口,出现了颜森的身影。寻常时候,颜森代理府中诸事,不会来颜夕寝殿叨扰。如今出现,大概是有了什么重要消息。
颜夕收敛了笑容,请他进来。
曼城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之前的香城的贪腐案,凌王和逸王皆牵涉其中,此次,皇帝派遣诚王处置此事,却不料诚王座下的梁议曹被人揭发,有侵吞赈灾款项的嫌疑。如此顶风作案,惹得陛下震怒,下旨将诚王拘禁在府,命少府台彻查。
颜夕看了消息,神色凝重起来。
“王爷——”素秋试探地喊她。
颜夕罢手,对颜森吩咐,“去准备,本王要上京。”
“是!”
“王爷,怎么了?”
“诚王被囚禁。”颜夕说道,“此前香城贪腐一案,逸王一党折了不少元气,如今诚王被囚,三权平衡已经濒临崩溃。接下来,李慕宸的处境恐怕不妙。”
“没有陛下旨意,王爷不是不能进京嘛?”
“怎么没有旨意,三天两头的问安帖子,说陛下甚为挂念,本王上京谢恩,不是理所当然嘛。本王不带兵马,他们巴不得我去呢。”
乔一先已经落了子,见她主仆二人有商有量,忍不住插嘴,“你这身子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如今又要出去糟践了?”
“哪里的话,若不出去好生磨炼一番,怎显得乔大夫医术高超呢!”
曼城靠近京都,附近崇山峻岭绵延,却又是国中漓河水域最多分支的所在,每年过了春天,积雪消融,水位大涨,时有水患发生。先代工部尚书叶克曾提出在漓河中下游,以水闸堰其水,使舟得溯流以行,而又可资其水力。历经几十年,才选好了地址,位于曼城以西三十里的虎头庄。工部尚书更换了几任,修建水坝之事一再耽误,直至今日。
颜夕乘坐马车,一路北上,靠近曼城之际,便看见沿路许多的百姓举家逃往,离乡背井,露宿荒野。
素秋看他们可怜,几次下车施舍些干粮。一些饿疯了的难民,不管不顾地发起狠来,竟然从那些老弱妇孺手里争抢食物。
“哎,你们放开,别抢她们的吃食。”
素秋话音刚落,那群人已经拿着吃食,胆怯地跑走。
那些人,露出怯生生又渴望的目光,直直望着素秋。“我,我……”素秋不忍心,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已经将车内的余粮都送给了出去。
这时,颜夕掀开车帘跳了下来,手里攥着一个包袱。
“素秋,过来。”
“少爷,这可是名贵的药材,乔大夫特意给您调养身子用的。”
“分给她们。”颜夕说,“再给他们一些碎银子,这些东西应该能让她们撑到附近的有人烟的地方了。”
“是。”素秋点头,附近的人闻声聚集过来,纷纷下跪给磕头致谢。
远处,人群之外,地上蜷缩着一个孩子,饿得脱了相。烛龙几步上前,将孩子小心抱了来。
“这个孩子怎么只有一个人?”素秋问。
“他的父母应该是路上饿死了吧。”颜夕叹息,为他探了探气息,“将他放到车上,喂他一些糖水。虽然这些都是些温和的滋补药材,恐怕这孩子此时也无福消受,待我们进了城,请个大夫给他瞧瞧。”
烛龙驾着马车,一路飞驰,进入曼城。
素秋拿着帕巾,给他小心擦拭了身体,这瘦骨嶙峋的身体,看得人眼睛发酸。颜夕摸摸素秋的脑袋,安慰她。南山王的仆婢童年大多都是遭遇了不幸,素秋看到这样的孩子,遥远的记忆里那些不安的感觉又回来,她格外照怜这个孩子。
“王爷,咱们收留他好不好。”
“好,你若愿意,等给他治好了病,就认他做弟弟。”
曼城之内,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街上一片狼藉,商户闭门,城中弥漫着浓雾。
素秋一连敲了几家医庐,都无大夫坐诊。一怒之下,素秋随便抓了一个路人,质问道,“大夫都去哪儿了?”
路人原本还在挣扎反抗,一见素秋背后的烛龙拔刀,才乖乖说道,“今天京都的达官贵人来为曼城水患募捐银两,城中的大夫都被请到济世营了。”
“募捐而已,为何要这么多大夫?”
“水患之后多瘟疫,他们自然是怕死的。”
车内之人,面色铁青。这些人,终日不事生产,却拥有百姓无可匹敌的财富,请光全城的大夫又如何,与他们不过一天几两的出诊费,全城的百姓却是有病无人医。
“济世营在何处?”车内,颜夕问道。
“城西十里郊外。”
素秋放手,路人受惊,面色惶恐,也许是隐约觉得车内的人并无恶意,便出言提醒,“城西的城门边有间长春堂,那里的大夫脾气古怪,医术却高明,您若是有急症,或可去找他”。
“多谢小哥提醒。”颜夕从车内丢给他一枚碎银子,路人拿着银子喜笑颜开,飞快地跑开了。
这位大夫原来是宫里的御医,见这孩子奄奄一息,忙将他抱了进去。
他一眼就瞧出这孩子该是这些人路上救的,有这份好心肠,老大夫也不再作难。
“这病啊,一时半会儿不能好,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就将这娃娃放我这儿半个月,到时候,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娃儿。”
三人出了长春堂,颜夕问,“王爷?”
“去济世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