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断续续的从昨天一直下到现在，已经二十多个小时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一往物流的办公室此时的气氛也如这阴沉的天气。何欢坐在电脑旁处理着单据，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比以前小了许多。梁军坐在沙发上，面带尴尬的笑容泡着功夫茶。陈永威坐在梁军对面，双手交叉在腋下，脸色十分的难看。办公室内有敲击键盘声、雨声和外面传来的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却是没人说话。

“陈总，就这一次好不好，以后咱们找人都你面试，你同意了才行，总可以了吧”梁军倒了杯茶放在陈永威面前，打破尴尬说道。

“刚毕业的学生，就做一些处理单据的工作，一个月七千，五险一金不能少，要求朝九晚五，拒绝加班，就这么个人，你们也招，一往是她爹开的吗？何欢，你告诉我她是什么人才？”陈永威大声对何欢说道。何欢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没有理会陈永威，仍旧处理着单据。

梁军最后尴尬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难看的说道“工资我再和她谈谈，只给她五千，至于加班，咱们这本来也没那么多单据要处理，五点下班也没什么的”。

“一个月三千五，其中绩效一千，看公司经营状况上下浮动百分之二十，五险一金可以缴，就这样”陈永威坚定的说道。

“这是不是太少了点，咱们不包吃不包住，她一个女孩子也就够吃喝住的了”梁军说道。

“谁管她是男是女，梁总，你当兵刚来深圳的时候一个月多少钱？有这多吗？”

“她毕竟是个大学生嘛”。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是什么样的我不清楚嘛，这个薪资水平没亏待她”。

见陈永威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梁军没有说话，办公区又没人说话了。外面的卡车开走了，雨大了起来，雨声盖过了敲击键盘声。许久之后，外面的雨声没了，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带着银丝色圆框眼镜，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过膝裙的女孩子，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女孩将手里湿漉漉的雨伞放在了门口，对着梁军，十分阳光的喊了声“军哥”，梁军看了一眼女孩没有说话，女孩看了看何欢，最后目光落在一脸不高兴的陈永威身上。

陈永威等待着梁军介绍，但梁军并没有说话。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走到何欢身边，何欢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停下手中的工作，皱了皱眉介绍道“王楠，这就是公司陈总”，然后对陈永威说道“陈总，她就是王楠”。

女孩如释重负，刚要开口说话，对面的陈永威说道“你坐下吧，昨天我不在公司，还需要对你进行二轮面试”。陈永威刚说完，梁军脸色十分难看，快速走出了办公室。何欢看了一眼陈永威，跟着梁军也出去了。

外面雨停了，天空依旧阴暗，雨后的榕树被淋的非常干净，被清洗的树叶愈显翠绿，微风吹过，树叶上的水滴如撒豆般的落进了下面的水洼。梁军站在厂门口，点了支香烟抽了起来。梁军慢慢恢复了平静，刚才是自己第一次和陈永威争吵，梁军知道陈永威说的没错，就只是处理一些单据根本就不值七千的月薪。梁军想到了自己刚来深圳的时候，在工厂里的流水线上，如果每天能加班到十点的话，一个月也不过能拿到四千多块，为了能赚到结婚彩礼钱，干起了快递员，后来遇到了陈永威。陈永威没有让自己失望，拉到了和天顺的合作。陈永威是怎样说服天顺的，一直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后来在不同场合试探性的问了几次，陈永威依然守口如瓶。梁军自认为是个坦荡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兄弟朋友坦荡，陈永威的隐藏让自己心存芥蒂，有时候自己甚至冒出陈永威和天顺是不是存在其他什么合作的想法，每当有这个想法，梁军都会责备自己小人之心，但这个想法却又挥之不去。

“给我一支烟”，梁军转头一看，何欢正站在旁边微笑的看着自己。

“你也抽烟？”梁军惊讶的看着何欢。

何欢没有回答，从梁军的裤兜里掏出了香烟和火机，自顾的点上了一支。

看着何欢的动作，梁军明白何欢不是刚学会抽烟的。梁军想了想，问道“陈总知道你抽烟吗？”

何欢吐出一口烟，说道“叫什么陈总，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何欢看了看梁军，笑了笑接着说道“威哥应该知道吧”。

“什么叫应该？”

“他没见过我抽烟，我们一起住了那么久，肯定也闻到过我身上的烟味”。

梁军点了点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已经决定了的事，又改变，威哥确实有点得理不饶人，太不给面子了”。

“这事不能怪他，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梁军淡淡的说道。

“哈哈，那就好”何欢笑了起来。

“其实就只是写开单据的活，她那么心高气傲，自己又是个大学生，肯定做不久，到时候她自己就会走的”梁军说道“对了，你的信用卡都还完了吧”。

“早还完了，现在身上还有七万多，我想买辆车”。

“好啊，如果钱不够和我说一声，要买就买好点的”。

“是的，要买就买好点的，到时候去找妹子也是很有面子的”说到这，何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我看好了宝马X3，威哥答应先借我点，凑个首付”。

梁军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何欢抽完了一支烟，将烟蒂扔到了前面的水洼里，正要转身回去。梁军突然说道“欢哥，如果有一天威哥要离开，你能留下帮我吗？”

何欢的表情凝滞了，惊讶的看着梁军。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说如果”梁军拍了一下何欢的肩膀说道。

忽然办公室里传来了陈永威和王楠的争吵声，何欢正要赶回办公室，却被梁军拉住了。梁军说道“你进去干什么，你听，这王楠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忘了昨天是我们两个和她谈的薪资，我们进去了会让威哥更被动”。

被梁军这么一说，何欢点了点头，站在原地静静的听着办公室的动静。

“这公司又不是你的，昨天军哥都和我说好了，一个月七千，你凭什么改成三千五”，办公司里王楠哭泣着大声的吼叫着。

“就你这样的还是个本科生，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不就比我早毕业一年吗，要不是我姐夫，你现在还在卖保险呢，你装什么逼，这又不是你的公司”。

“你给我滚出去”。

“我凭什么滚出去，要滚也是你滚，滚出我姐夫的公司”。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许多，只有王楠的哭声，不一会陈永威暴走着出来了，在门口看见了梁军和何欢。陈永威停了下来，欲言又止，最后暴走着离开了。

陈永威离开后，梁军和何欢走到窗边，两人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了王楠身上。如受巨大委屈的王楠大声哭泣着，哭泣着，抽泣着，最后自己擦干了眼泪，坐到了何欢座位上，查看起了单据。何欢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轻声的说道“这真是个‘人才’啊”。

“你们招到人才了？”

何欢和梁军转身，杨秀秀正笑盈盈的看着两人。此时的杨秀秀披散着染成褐色的头发，卸了浓妆，穿着朴素清纯的衣服，和酒吧的妆扮判若两人，如邻家女孩般。何欢像发现了奇特事物般，上下久久的打量着杨秀秀。被打量的杨秀秀并没有邻家女孩般的羞涩，看着吃惊的何欢反而显得十分得意。

“哎呀，我的天啊，怪不得你上回来这我们梁总没认出来你”何欢惊讶的说道“梁总，你还记得她吗？”

梁军摇了摇头，说道“她前几天来找过你，剩下我还有见过她吗？”

“她是秀格格，你忘了吗，大年三十晚上，酒吧那个秀格格”。

“哦哦，原来是她啊，秀格格”。

“什么秀格格呀，我叫杨秀秀”杨秀秀假装生气的说道“今天怎么就你在呀，你们陈总呢？”

“哎哟，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呢，原来是找我们威哥的，威哥刚出去”何欢和梁军似有深意的对视了一眼说道。

看着两人脸上男人特有的猥琐的神色，杨秀秀说道“你们这些龌龊的男人，我只是下班了回家路过这，顺道过来看看而已，改天去酒吧记得找我哦，好了我走了”。

“你这路顺的可真够绕的”何欢说道。

杨秀秀没有解释的意思，正准备离开，开来了一辆白色特斯拉挡住了去路。三人看着特斯拉慢慢的靠近，车停了，一个衣着普通，黝黑的年轻人下了车，走到三人面前。

“请问，陈永威在吗？我叫郑天洱和他有约好见面的”郑天洱扫视了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杨秀秀身上。

杨秀秀瞥了一眼郑天洱，眼中闪过一丝鄙视的眼色，转身刚要离开，何欢说道“他应该在对面街角的咖啡店”。

以前的陈永威，应该是大学毕业前的陈永威，性格比较内向，除了和自己要好的同学和亲人能畅聊外，和其他人在一起大多都是沉默寡言。大学毕业后，去思达基因，去卖保险，去送快递，去拉客户……，所有经历的事情让陈永威变得不那么内向了，变得有时候喜欢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但一个人的时候，陈永威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的。大概是两个月前陈永威在一往附近发现了一家咖啡店，因为天气和正直上班时间，现在偌大的咖啡厅没有几个人，少了喧闹，咖啡的香味更显浓厚。陈永威点了一杯咖啡，在远离吧台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陈永威往杯子里倒了些牛奶后，用勺子搅拌了几圈，白色的牛奶和黑色的咖啡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咖啡按照自己的预期变成了灰色，陈永威忽然有了满足感，刚才的恼怒消散了许多。陈永威突然发现自己竟会有这么强的控制欲，刚才只不过是件很小的事而已，应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那个女孩子毕竟是梁军女朋友的表妹。

“你的手机”，低头凝视咖啡的陈永威，发现自己的手机从对面滑了过来。陈永威抬头，杨秀秀正坐在对面，穿着打扮和之前截然不同，让陈永威好奇的凝视着，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杨秀秀旁边的郑天洱。似乎是从陈永威的表情上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杨秀秀脸上浮上了满意的笑容。

“你是准备在这和我见面的吗？”郑天洱的话打断了陈永威的凝视，陈永威目光转到了郑天洱身上。郑天洱的打算让杨秀秀很是不满的又瞥了一眼郑天洱。

陈永威如梦回神，此时脑海充满了问号却没有说话，而是先打开了手机，好几条未读微信，都是郑天洱发的。

“真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一些事情，事情处理完了没带手机就来这了”陈永威说道“你们喝点什么，我请客”。

“陪你朋友喝吧，我得回去睡觉了，拜拜了您嘞”杨秀秀不耐烦的站了起来便要离开了。

“我朋友？你们一起来的不认识吗？”陈永威惊讶的问道。

“我们不认识，是在你公司碰见的，我只是来给你送手机的”杨秀秀边走边说道。

陈永威尴尬的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最后说道“秀秀，你今天很漂亮”。杨秀秀继续走着，没有回头，刚才不耐烦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原来叫秀秀啊，你这朋友真有意思，很高傲啊”郑天洱打趣的说道。

“你怎么看出她高傲的？”

“我主动和她聊天，她对我爱答不理，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我还以为是我哪冒犯了她呢，刚才看见她对你的样子，看来我是没有冒犯她了”。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陈永威调侃的问道。

“你不会也喜欢她吧？”郑天洱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永威说道。

“我和她只是朋友”。

“哈哈，那就好，咱们两个人别还没成为队友就先成对手了”郑天洱爽朗的笑着说道。

看着郑天洱，陈永威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为什么要创业？凭你的条件，完全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郑天洱没有立刻回答，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杯拿铁，说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么是情感关系，要么就是利益关系，剩下的就是没关系，情感关系不相互计较，不计较就要有牺牲，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应该走自己想走的路，情感关系中往往需要另一方走另一方想走的路，所以情感关系无私伟大却又自私狭隘，我想走自己的路”。

陈永威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概能理解，那你怎么创业？”

“你目前的创业也算是成功的，但你的物流公司不是研发创新型公司，如果社会没有重大的革新，行业没有重新洗牌，你再往前一步也就是多赚点钱，格局也就停在这了，新的领域会有更多新的机会。自媒体时代，新东西层出不穷，观看这阅读产生了流量，流量存在很多的机会。”

“你是想做流量变现？”

郑天洱说道“看来你有了解过这个”。

“谈不上了解，只是知道而已，你为什么找我一起做这个？”

“刚才我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利益关系，你是我独立于我情感关系外找到的，你想做事也能做成事，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想小打小闹，咱们之间存在利益捆绑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