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秀云终还是没能生下孩子。
这天,苏夫人正在屋内抚琴。
苏夫人平时是不怎么弹奏的。
苏夫人出身将门,受父兄影响,自幼便喜欢肃刹之音,可苏夫人又生性平和,做不到以情入音。
苏夫人一直认为,弹琴这种事,声如其人,自己既然弹奏不出那等韵味来,莫不如就不弹。
苏夫人指下的七弦琴,是从高氏带过来的,是昔年苏夫人初学琴时,其兄高彦阳寻遍南地搜刮来的。
琴身为千年落羽衫木制成,狭长乌黑,上刻青松抱月图,其弦为冰蚕丝与云龙紫金混制,音色醇厚雄浑,均匀圆润,沉而不散,韵味悠长。
苏夫人虽然不怎么常弹琴,但指法技艺却是纯熟,丝毫没有因长久不摸琴生出滞涩感。
苏夫人弹的是长别辞,是大燕将士出征时送行的曲目。
长别辞,此翻离家远去,只为戍守边关!吾当保卫家乡,护身后妻儿亲眷无忧!
长别辞,此翻离家远去,只为征战沙场!吾当保我国土,扬我国威,守万家安宁!
长别辞,此翻离家远去,只为浴血彊土!吾当保大燕四海升平,守我苍生黎明!
长别辞,此翻离家远去,只为峰火狼烟!吾当自勇往直前,哪怕此去血染青天!
长别辞,此翻离家远去,只为马革裹尸!吾当自百死无悔,纵然今后魂归故里!
苏夫人垂首弹着琴,琴声声声慷慨悲壮,似乎依稀可见大燕将士豪言壮语,阔别妻儿家乡,从此生不复相见死后长思,只余旌旗遍地招展。
乐琴听得琴声双目不禁泛起水光。
大燕境内歌舞升平一片繁荣昌盛,寻常百姓只知大燕铁骑横扫彊场,可又有几人能够知晓,在这盛世背后,有多少热血男儿浴血沙场,马革裹尸,从此一去不回!
大燕的太平是杀出来的,没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哪里来的阖家欢乐一派祥和。
高氏一族,有多少人常年征战沙场,多少次生死徘徊才换回如今的荣耀。
高氏祠堂的灵位一眼望不到边际,数都数不过来,高氏从祖上开始,一代又一代,每隔两年就得抬回来一具尸体,连坟地都扩了一次又一次!高氏殉情的节妇更是一个接着一个,而这些谁又能知道!
乐琴在高氏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
那些战死将士的亲眷,披麻戴孝无不伤心欲绝,悲痛的哭声传遍十里长街,哀嚎不已叫人不忍直视。
逝者长辞,徒留生者从此日夜辗转一生凄苦。
苏夫人弹了很久,直到手腕都有些酸了,方才止住琴声。
乐琴低头抹了抹眼睛,而后才上前收起琴。
苏夫人伸手揉了揉腕间,神色颇有些倦怠。
乐琴见状,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想家了?”
苏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我近日收到南地来信,信中说陛下已昭父兄入京,此翻怕是边关战事又起!”
乐琴听了,也是心中忧思不己,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出言安慰到:“小姐,将军和大公子精通兵法,又有武功在身,手下亦是精兵良将,若有战事,必能大获全胜!”
苏夫人听了,轻叹一声,道:“这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乐琴咬了咬唇。
苏夫人神色游移了片刻,随即不在提此事,面上又恢复往日的平静,随口问道:“万姨娘现下如何了?”
乐琴听了翻着双眼,对苏夫人道:“她啊!还能怎么样?听说过的可欢实了!”
苏夫人抬眼看了看乐琴。
提起万秀云,乐琴忍不住露出一脸敬服的神色,对苏夫人道:“小姐,要我说,这万秀云也是个人才!我这辈子见过的世家公子,王孙后代也算是不少,就没一个能像她这么会玩的!你不让她在府里瞎逛,她自己在小院里也能玩的花样翻新!这都几个月了,她折腾起来就从来没带重样的!也不知道她都是打哪学来的,简直了,比那些凤子龙孙都能折腾!”
苏夫人听了,禁不住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头,道:“随她去吧!”
万秀云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己经三个月了。
自打万秀云怀孕以来,就变着法的在院里折腾,今天刨地,明天挖树,后天又指挥着人抽池塘,直将众使唤的团团转。
如今,万秀云正让人牵着狗,准备玩狗。
万秀云性情脱跳,这玩起来也和别人不一样。
人家玩狗,无非就是斗个犬,抓个山鸡野鸭什么的,在不济就牵着狗溜个大街。
可万秀云不一样,她不光玩狗还玩人。
万秀云将院里的摆设都清到一边,腾出一片空地,命人在地上摆上一排生肉块,直溜的竖着三排。
随后又搬了软榻,万秀云坐在榻上,双腿一盘,就开始了。
只见众人中走出两名劲装男仆,人手牵着一条黑犬。
黑犬体型高大,骨格粗状,直冲着人呲牙咧嘴,狂吠不己。
两人扽了扽绳索,迫着黑犬留在原地,然后劈腿跨坐在黑犬上,抖着绳索便冲了出去。
正前方同样站了两个人,手里拿着巴掌大小的生肉。
两条黑犬低头便冲着地上的肉块冲去,两条黑背上的男仆见状,连忙勒紧绳索,直拽的两条黑犬原地打晃。
黑犬背上的男仆一边伸着绳索,一边用脚磕着黑犬腿腹间,如同骑马一般,逼着黑犬向前冲去。
如此反重,迫得黑犬边跑边狂躁地叫着。
没一会,黑犬便冲到对面站着的男仆身前。
两条黑犬纵身猛地仆向两人,两人只见张着大嘴,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腥气直窜人口鼻。
两人在黑犬仆上来的瞬间,脚下猛地向前一伸,打了个滑,同时一伸手,飞速地将手中的肉塞到黑犬口中。
黑犬闻见血腥味,上下颌猛地收合在一起,狠狠地咬在肉上。
两人趁机从黑犬身下滑出,而后在地上打了个滚,快速地上爬了起来,站到一旁。
万秀云在一旁高声叫了一声好,伸出双手鼓了起来。
随后,众人轮翻上阵,引得院内叫好声,犬吠声连成一片。
过了一会,万秀云见众人玩的差不多了,便起身招呼众人散去。
万思燕扶着万秀云朝屋内走去。
就在万秀云刚走到中间时,被众多男仆牵着的黑犬,猛地挣着绳索。
众人一时不察,手中一滑被黑犬挣脱,只见十来条黑犬带着绳索,疯狂朝万秀云猛扑过去。
众人连忙上前想要制止。
万秀云正往前走着,察觉到黑犬扑来,急忙回身提起脚来便踹,万思燕在一旁亦是抽着腿踢了出去。
黑犬像是疯了一般,呲着牙就往万秀云身上扑。
万秀云这厢刚踢走一条,就感觉身子一歪,便被一条黑犬蹬着侧腰扑倒在地上。
黑犬张着大嘴,低头便朝万秀云咬去,口水顺着嘴角滴在万秀云衣衫上。
万秀云只觉口鼻中腥气直往上窜,不禁心中大怒,伸手提气一掌拍在黑犬头上,黑犬瞬间便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在动弹了。
万思燕见万秀云跌倒,口中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起万秀云。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黑犬制服。
万秀云起身后,忍不住勃然大怒,对着众人道:“还不把这群畜牲给我打死!”
万思燕见万秀云大怒,边扶着万秀云边道:“小姐,何必跟一群畜牲生气,别在动了胎气!”
说着万思燕一低头,猛地惊叫一声:“血!小姐,您流血了!”
万思燕立马冲着下人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说着,万思燕赶紧唤来下人,一起将万秀云搀回屋内。
万秀云的院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苏夫人带人过来的时候,大夫正好刚进门。
苏夫人站在万秀云屋内,只见大夫将手指搭在万秀云腕间,过了片刻,起身对苏夫人道:“夫人,己经滑胎了!”
苏夫人听后皱了下眉,随即对大夫道:“还要劳烦医师开几副温养的方子,莫要落下病根!”
大夫应声后便下去列方子去了。
苏夫人看着万秀云,轻叹一声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多想,你还年轻,待养好身子后,日后自然还会有孩子!”
万秀云咬着唇,面相上浮出一丝难过。
万秀云虽然不大喜欢腹中胎儿的到来,但好歹也怀了三个月,多少还是有了些感情的,骤然失去之下,难免觉不是滋味。
万思燕在一旁听了苏夫人的话,松开抓着万秀云的手,上前几步来到苏夫人跟前,行了一礼之后,对苏夫人道:“还请夫替我家小姐做主!”
苏夫人闻言看了看万思燕,开口寻问:“思燕怎么说?”
万思燕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翻,然后对苏夫人道:“那些黑犬为何别的不扑?就单单扑我家小姐?还请夫人还我家小姐一个公道!”
万秀云原本没觉得什么,此时听了万思燕的话也反应过来了,万秀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算计了,不禁心中怒火丛生,单手撑着身子起来,对苏夫人道:“夫人,你可得好好查查,看看是哪个狗娘养的东西,竟然敢做这样下作的事!”
苏夫人听了不由得皱了下眉,随即对万秀云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你安心养着身子便是!若真是有什么人生事,我自会料理!”
随即苏夫人又对万思燕道:“你好生照看你家小姐,莫要在由着她胡闹!”
万思燕闻言对苏夫行了一礼,应声道:“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