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浪陈旧的布衣上,血迹已干,他挥剑直指对面的女子,怒骂道:“信口雌黄,怪力乱神!”
“三道之内,无神。”
“荒谬!说!你是谁派来的?”令浪扎开马步,手下运气,举刀以备随时出击。
女子神情恹恹,不愿再多费口舌,催动指环,铃声炸响。
下一刻,青葱玉指已经擒住令浪的肩头,稍一用力,挟着他闪进虚空。
毫厘之间,景致转换。
微弱的烛火摇曳,反复使用的红色烛蜡已微微泛白。一个白发老妪静静的睡在铺满稻草的床上,只盖着一张满是补丁的薄被,明明已是春季,屋内却寒冷异常。
“母亲!”令浪低声呼唤,神色激动。
是他不孝,为了秦卿这个薄情寡义的贱妇,背井离乡,数年不归!家中老母,孤苦无依,艰难度日,他枉为人子,百死不能赎罪!
令浪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叩头,一下又一下,声声闷响。
“杀了他们,有用吗?”
淡漠的声音响起。
“永绝后患。”令浪哽咽道,这是他能为老母做的最后一件事。许德凯是县令的独子,此番命丧他手,必不肯善罢甘休。他便罢了,来来去去一条贱命,只是……望着因为寒冷蜷缩成一团的老母,令浪大悲,泪如泉涌。
“蠢钝如你,也是世间奇景。我且问你三件事,其一,你所杀之人乃是县令之子,与衙中他人何干?其二,你有高龄老母无人奉养,难道他人就是鳏寡孤独?其三,一县之主,背后关系盘纵错节,九族亲眷不计其数,何谈永绝?”
一字一句,劈头盖脸的砸下,如奔雷闪电劈开令浪心头的血色浓雾,混沌终开,清明重现。
是啊!与他人何干?与他人何干啊!到头来,终究是自己信错了人,造了杀孽,何故要连累他人?枉他曾经自诩忠义之士,竟生出屠杀满门这种猪狗不如的想法!
“姑娘,多谢你的提点,令浪杀孽深重,委实不愿再将他人牵扯进来,待诸事落定,必将自行了结!”令浪抱拳言谢,额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泥土爬过脸庞,看着可怖又可怜。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契约已成,魂魄已供,诺言必践。”
令浪抬头,仰视着面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面容皎白似瑞雪迎晴,双目澄澈如春水荡漾,只是神色间一派冰冷淡漠,喜怒哀乐不见半分流露,宛如神仙中人。
“敢问姑娘芳名?自何处来?”
“长阿含,居于花林窟。”
黄莺出谷,鸢啼凤鸣。
花林窟?令浪从未听过此处,早年行走江湖之际,踏遍列国大小山川,甚至庄家地界也涉足颇多,偏偏从未听过花林窟这么一个地方。
联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令浪渐渐了然,看来真的是哪路的神仙。
似乎洞悉了令浪的想法,长阿含漠然一笑:“我说了,三道之内,无神,如若有神,我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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芾县地处列国与庄家的交界地带,界碑以南是连绵的山脉,山脉再南便是国富民强的庄家。界碑以北是外强中干的列国,两国并立,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
作为两国商贸来往的必经之地的芾县,堪称膏腴之地。
惟言居——建于五年前,凭地而起,神秘莫测。酒楼内,雕梁画栋,漆金镶玉,一应餐具全乃黄花梨木雕琢而成,所有菜品无一不是珍馐美馔,一跃成为芾县最为奢华的酒楼。
苏罹诀此刻便坐在惟言居三层正中的一间包厢内。
佩菡自门边的柜子内取出一副彩陶饮器,上绘粗糙的日月蛇女图案,细看之下,器身早已覆满裂纹。
利落的捻起一把凤凰单枞,纤指一边捻动一边撒进茶壶内,细碎的茶叶沫子如星屑般悉悉索索的落下,冲入沸水,腾腾的热气顿时蒸上来,迷蒙了视线。待茶晕成棕黄色,右手持壶左手执杯,手腕轻轻抬起,往杯内注入茶水,忽而抬臂高高扬起茶壶,继而又落下,又扬又落,左手微微一转,一承、一转、一合,一滴不落尽数接下。
“大开大合,尺度得当。”苏罹诀轻轻一笑,点评道。
“谢公子夸奖。”佩菡宠辱不惊,忽的往空中重重一洒,润出一条半圆的弧线,光影交错,斑驳的乱影间好似一道泼墨惊鸿,硬是把沉谧安静的包厢内渲染出一种大气磅礴的美感。
“请公子饮茶。”
一杯茶,饱含黄枝香气,无半点茶沫。
苏罹诀伸手接过,微微低头,呷茶入口,气度俨然。
“公子,梵山来见!”包厢西侧的墙壁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劲瘦的男子走了出来,抱拳行礼,身后隐约可见,是一条密道。
“不错。”苏罹诀放下茶杯,对着佩菡吩咐:“以后凤凰单枞就由你收着吧!”
“是!”佩菡恭敬的站到一侧,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和喜怒。
“事情进展如何?”
“回公子,情况有变。”梵山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腰背微躬,如实上报。
“哦?”苏罹诀淡淡的看了梵山一眼,“有何变化?”
“许德凯于昨日被杀,死在一屠夫家中,一拳穿胸,当场毙命。”
“因何?”
梵山面上浮起一丝不屑,嘲讽道:“屠夫的妻子名秦卿,贪慕许德凯的钱财,与他行苟且之事,被屠夫当场发现。属下昨日已去现场探过,两人死状极惨,衣不蔽体。”
包厢内长久的沉默,若有似无的茶香萦绕。
梵山有些拿不准公子的想法,偷偷抬眼看向佩菡,企图寻找外援,可是那丫头对自己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呵!”苏罹诀一声轻笑,梵山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他自幼便跟随在公子身边,对于公子的脾气秉性、行事作风了如指掌,眼下这个情况,怕是不妙!
“梵山,你来列国五年了吧?”
苏罹诀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缓缓道:“据我所知,许德凯的武艺虽不精进,但护身保命足矣。”
点到即止,苏罹诀不再多说,执杯品茗。
一旁的梵山却如醍醐灌顶,心中大惊:是啊!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屠夫,怎么可能将许德凯一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