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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京师已经三日了,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日便是父亲,母亲问斩之日。

而我,这个长孙府中的大小姐,他们宠爱万分的女儿,此刻却躲在深山之中,连踏出这片林子的勇气也没有。

我不是向来自诩自己胆识过人,什么都不怕的吗?我不是巧言善辩,逼的朝中师长连连叹不如吗?如今,我却是怕极了。

几天前,师傅忽然深夜到府,不由分说便要带我上山。记得分别时,爹爹用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手指冰凉,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音儿,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气。”

我睡意朦胧的点点头,不知爹爹为何这般伤感,“爹爹,您怎么了。”

“爹爹没事,你好好和师傅在一起,不要乱跑。”爹爹似有几分僵硬的说,嘴角抽搐,不似往常那慈祥的模样。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爹爹对我都不会失去笑意,向来都是那般坦然自若的样子。在我心中,万般棘手的艰难,爹爹也能化解应对,即使真的无计可施,爹爹也会一笑了之,“有所禁必有所宽,有所难必有所解”,爹爹常常这样教导我。可那日,我在爹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痛苦,爹爹似乎老了,无措的像个孩子。

这段时日,爹爹一直寝食难安,他日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见笑颜。我总是可以隐隐听到爹爹的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那时,我也曾看到几位侠客打扮的人深夜来到府中,在爹爹书房议事,整夜整夜不曾熄灭的灯火熬红了爹爹的眼睛,我知道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虽然爹爹从未在我面前言明,但我心里隐隐略有几分猜测,爹爹这般许是和李家称王脱不了干系。李家与长孙府素来交好,人尽皆知,皇帝许是会借此发难,要给爹爹按个什么罪名。

可我万万没猜到,这竟是我长孙一族的末日。

跟随师父上山第二日,便传来皇帝谕令,长孙晟勾结李氏一族,起义造反,祸国殃民,令捉拿长孙晟及其家眷,三日后处斩。

圣旨传遍朝野街巷,我长孙一族登时成了大隋朝十恶不赦的罪人。

糊涂的我,此刻方知爹爹那一声声叹的是什么。

起义造反,祸国殃民,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呀,如何能将这样的罪名安在爹爹身上?可怜我的爹爹,一生征战沙场,披荆斩棘,将自己所有的赤胆和忠心都献给了你隋朝皇帝,最后却落得这样的污名。

听到这样的噩耗,我早已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心想冲下山去,去救出我的爹娘,去狠狠骂那皇帝一个狗血喷头。师傅重重给了我个耳光,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把我拎进了一个小木屋,将我锁了起来。

泪水滑过我的面颊。我的心疼的喘不过气。

自小跟着爹爹,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意,我也知道他痛苦的是什么。爹爹或许是可以保全一条性命的,但他舍不得大隋,舍不得这残破的国家。隋朝,建国不过将将三十年而已。隋炀帝雄才伟略,爹爹十六岁成为先锋将军,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用多少血肉之躯打下了这隋朝的天下。即使建国后,爹爹仍驻守边塞,常年与西北劲敌突厥较量,为的也是保大隋一片平安。

怎奈隋炀帝一世清明,他的儿子杨广却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不思治国,日日用尽了心思享乐,建行宫,巡江南,宠佞臣,害忠良,使的民不聊生,各地烽烟四起。

不知有多少次,听到爹爹叹息痛恨,君王言行不谨,奢侈享受,痛失民心,愧对先帝。他心中愤恨,只能不断抚摸擦拭曾与先帝一起征战时,自己使用的朱雀长枪,那把枪伴随着爹爹辅助先帝一点一滴收复那支离破粹的中原大地,成就大隋一统天下的千秋伟业,沾满鲜血与荣光。

而此后,却只能驱赶纤夫用皮肉拉动杨广百丈高的游船,只能护卫他在美人香玉中纸醉金迷,只能吓唬满眼愤怒的徒手百姓,爹爹心中又是如何悲戚呢?

可怜我的爹爹,到了这一天,终究不愿离开,无力回天,情愿以死祭奠大隋。可怜我的母亲,一生忠于丈夫,生死相随。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日光从明到暗,从暗到明,我被师傅在这小木屋里关了应有三日了吧,师傅怕我想不开,日日派个小道姑守在我身边,那小道姑总是怯怯的看着我,生怕我一个起身和墙壁同归于尽。

可我太懦弱了,太卑微了,我明知爹娘今日便要死于昏君的屠刀,可却像是失了魂的行尸,只是这样呆呆的跪着,一动不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会武功,又没有兵马,甚至我都下不了山,奈何不了眼前这小小的道姑。我终究是一个没有用的女儿,是个废物,我救不了我的父母,杀不了昏君,只能苟活在这间小木屋。

泪水洒满了我的脸颊,蛰的我皮肉生疼,我一动不动的跪着,像是干枯了般。那小道姑惊恐的瞅着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许是受不了我这副模样,她连跑带滚的爬出了小木屋,惊慌失措的哭喊着,我听不清她喊些什么,许是“疯了”之类的话吧。

登时屋门大开,金色的霞光立刻溢进了小屋。三日未见日光,我的眼睛直被刺的睁不开。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身边的地砖,坐凳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天与地皆是一片金色,是晚霞弥漫了天空,还是佛主的光芒庇佑了世界。

忽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斜着一位女子在远处静静站着看我,他们看起来慈眉善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生眼熟呀。只是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那女子嫣然一笑,如明媚的桃花,灼灼盛开。你们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大声一些。

不,那不是别人,是我的爹娘,你们没事了,你们是来带我回家的吧!我的嗓子嘶哑着,用尽了力气喊着。可爹娘并不理我,却是慢慢转过了身,似要离去。爹爹,娘亲,不要走,我赶忙扑上前去,可是他们却是笑着越走越快,任我怎样哀求也不管不顾,我甚至要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爹爹,娘亲,求求你们慢一点,等等阿音。阿音还没有吃够母亲做的玫瑰酥,还没有给父亲磨好那把军刀。你们不是说要给阿音准备最漂亮的嫁衣,看着我嫁一个如意郎君,你们不可以走,求求你们了。我追着,追着,那金光一点点暗淡了,我眼前也一片漆黑。

待我醒来,天已完全黑了,师傅守在床前,嘴里默默念着经书。

我的师傅是无需山中的一位隐士,我拜师已有六七年之久,却是直直都没打听出她的真姓名,只道众人都叫她清水师傅,我便这样跟着叫。想来是我这做徒弟的没本事。

无需山巍峨庞大,师傅却在最为陡峭的山阴处建了一处道观,说是道观,却是依山凿出的石室,相连七八间,直通山腹。有起居室,禅房,还有一个藏书室,放着许多我未见过的孤本。而室外便是正经一片平地,师傅只将它做了菜园和坐禅的道场,盖有几间小木屋。初次来到这里时,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师傅一个女子,身边不过两个小道姑,却造出这样一处所在,真是让人敬佩。

我可以拜师傅为师,也算有几分机缘。当初随母亲上山拜佛,自己贪玩迷失了路,在山中溜达来溜达去,恰巧遇到师傅采药。据说当年师傅见到我,曾说我日后“贵不可言,有天人之相。”虽然听不懂,我却也欣欣然做了师傅的徒弟,只不过师傅却不愿教我其他,只教我治病救人的医术。此后,我时常背着一个比我高几头的大竹篮子跟在师傅身后,一步一跟头的陪她采药,或者拖着一个大药箱子去给山下村庄的百姓看病,日子长了虽然学了不少本事,但我小时候一度深深怀疑,师傅本意是让我来扛包的。

师傅从未告诉我她的故事,任凭我怎样软磨硬泡,只偶尔听身边的道姑姐姐谈起,师傅曾是前朝的皇家贵胄,避难于此。其他的便也不知道什么了。

如今,我和师傅倒有几分相似了,都在这里避难。

我扶着床边慢慢爬了起来,头痛的厉害,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我知道,爹爹娘亲已经走了,在这世间,我此生再也看不到他们,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心中如枯木如死灰,脑中一片白茫茫,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害怕,我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有些枯瘦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握紧,在手掌中留下深深的指痕。

师傅停下手中的念珠,看着我,良久说道,“阿音,你父亲拼死将你送出,你应该明白的你父亲的用意。万不可让你父亲含恨。”

我低着头点了点,没有说什么。

师傅叹了口气,道:“既然明白,就不要做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世事难料,你现在要好好保全自己。”

“师父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低声道。我不会寻死,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爹爹一番周全,不就是为了让我活,我不会让爹爹失望。我要活着,惜命的活着,我要看到昏君被斩杀,父母大仇得报的日子。我知道,一定有那一天。

“你是聪慧之人,若你愿留在山中,便与我一起。我可保你周全。”师父道。

我轻轻摩挲着床沿边的石头花纹,雕的是清莲,花瓣已然被磨平了,失了莲花的分明。许久,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留在这里,终究会连累师傅的。而且,留在这里太痛苦太无助,我恨大隋,我恨这里。

“我不能留在山中,我要去找一个人。”我抬头道。

师傅并未多加挽留,只轻轻道“随你吧。但若要回来,这里也留你。”

说着,端起桌旁的一碗白粥,“吃些吧,你三日未进米水了。”

我起身接过了粥,粥熬的很稠,米粒都裂开了花,又软又糯,淡淡的米香味钻进我的鼻腔。母亲熬的粥便是这样的,每次还会在粥上放些百合,米香中便夹着一股清香。不自觉,我的眼眶又模糊了,泪珠滴进粥碗,悠悠听见师傅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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