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没有立刻理会她,只兀自掐着手指比算着什么。十八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金黄梯田,难得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离等了一阵,有些焦急了,又喊了声“喂!”
老头掐着的手指停住了,缓缓看向焦急的阿离,收了一口气。道:“想学我的玄门秘法?”
阿离郑重的点了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老头。
老头沉吟一声,缓缓道:“玄门秘法只度善缘人!你若执意想学,就必须在我这立下生死咒!”
“生死咒?”自打见识了老头对战巨鹰,阿离再不敢对老头所说的玄学抱有轻蔑不屑的态度。此刻一听这生死咒三字,心中便明了这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咒法。
“生死咒签下,不可行无妄之杀戮,不可生无妄心。你须日日谨记修正己心,无为自然!如若违背、”
“如何?”十八却抢先问了一句。
阿离回头看了一眼十八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心底愈发庄重起来。
老头没有看十八,只抬眼往那积灰深厚的架子上看了一眼,缓缓道:“如若违背,一生凄苦,生不如死!”
“这么毒?”十八惊得端直了身子,眉间蹙起两团寒云。
“你可认?”老头不顾十八的不忍,直接问向信誓旦旦的阿离。阿离根本想都未想就点下了头,道:“我认!”
老头见她这般决绝,思虑重重的眼里燃起了坚定,沉沉道:“我这一生收了十八弟子,个个皆无传人,你若是拜在我门下,那便岔个辈吧!唤我师祖!也好让这玄学一脉有个传承。”
老头话还没讲完,阿离便诧异道:“那我师父呢?若是他日有人问起我师父,我如何自报呢?”
老头将目光落在一脸愁云的十八身上,幽幽的道:“至于师父,就从我那十八个弟子里随便挑吧!”
阿离听了这话,心里又泛起了嘀咕,早知道这老头正经不过一刻,方才说的如何沉重,眼下就这么随意!
“那又挑谁?”
老头摸了摸他那长长的胡须,盘算了一遍道:“那就拜在姜羽桓门下吧!”
“姜羽桓!”阿离知道这个名字,双眼不由自主的看向十八。十八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嗯!眼下你已择了师父,又愿意签下生死咒。那便随我来吧!”老头将手一招,示意她跟过来。
十八是懒得再去见证这拜师礼仪的,便懒懒的靠在窗边饮茶。
阿离跟着老头绕过高大的书架,拨开一张陈旧的桌子,墙上现出一扇木门来。
木门陈旧窄小,实在是没有什么奇妙之处。
阿离缩着身子进了木门,里面却是细长的甬道。甬道封闭光线昏暗,阿离摸索着穿过甬道,眼前才隐约有了光亮。
睁眼细看时,才见整个空间缓缓亮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座拱形空间。装饰怪异,眼看着像是个祭坛!
阿离一看不对劲,慌得就欲撤退。谁料这老头早就洞察到她的心思,一把按着她的手道:“进来了还想跑!”
阿离如今在这老头跟前少了许多张狂,毕竟这稀奇的咒语秘术分分钟都能灭了她。她只得放缓了架势,低声道:“老头,你可不能对我出阴招!”
老头头都不回,嘴上一哼,只捯饬着面前的神坛。
这原不是什么祭坛,只是老头用来启用生死咒的法器。毕竟这生死咒不是人人都签的。
老头也是存了私心的。他一生克己,谨遵祖上教诲!纵然如今隐在这书院之中也不能坏了他这一生的信念。
若不是那朵金婆罗花,他又何必弄得这般复杂!
但愿这生死咒能困住她的魔性!
“老头,这是什么?”阿离眼看着神坛上亮堂起来,瞬间被那湖蓝色的方石吸引,忍不住伸手去摸。
老头还来不及回应,便见阿离的手已落在方石之上。顿时那方石光芒四射,一团湖蓝色的云气飘起,方石上空倏地现出了无数小石。
小石呈环状围绕方石旋转,宛如一方星空。
“别收手!”老头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把匕首,口中念念有词。匕首那幽幽寒光射在方石之上,一阵寒凉刺入阿离掌间。一股鲜血沿着方石缓缓淌下,那股殷红很快便被那团湖蓝色云气吸收。
方石吸了精血嗡嗡作响,引得它周遭那一环小石都躁动起来。一阵风云变幻之后,那小石堆中冒出了一颗闪着淡淡金光的小石来。
老头一抬手,念了一句:“是也!”
那金光小石仿佛通了人性,倏地窜到了阿离跟前上下浮动。
“这,这是什么?老头!”阿离被这机灵的小石逗得只觉新奇有趣。
“这便是你那颗生死石。自即日起,它便时时刻刻感知你的身心动念。若有违背,它便会启动生死咒,你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生死咒一开,万念须从善!切记!!”
“嗯!老头,这石头要去哪儿?”
那金光小石仿佛认清了她这张脸,回身而去。
“自然是回无妄海!”老头话音刚落,那方石好似张了一张大口,云气从大口之中翻滚而出,包裹了那一环小石,缩成万千尘埃落入口中。
届时云气消散,方石又呈乌色,神坛之上平平无奇。
阿离却不得了了,一个劲的问道:“老头,这石头是个什么宝贝!无妄海又是何处?想来你这玄法一门是没拜错,当真是玄之又玄!”
“刮噪!”
老头并未一一回她,只嫌她烦!
“切!”阿离一撇嘴,又加快了步子跟着老头往墙角悬着的锦盒走去。
“这又是什么?”阿离凑上前去,看着眼前这有些年头的锦盒,心下想着定是个稀奇宝贝!
老头吹了吹锦盒上的尘灰,缓缓打开取了一副卷轴来。拆开来看却是一幅丹青!
一个俊朗潇洒的男子立在高塔之上,手上还环着一只绿眼白狐。
“这是谁?”阿离看到这画像时,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跪下叩头!这便是你师父姜羽桓!”
阿离听他这一说,慌得跪下,口中连唤师父师父!
“正经点!”老头实在见不过阿离的吊儿郎当,厉声训斥。
阿离如今是对老头言听计从,立时便严肃起来。对着那画像声情并茂的道:“徒儿?离,年十五,见过师父。今日拜于恩师门下,当谨守师门教诲,勤而好学,造福九州!”
老头见她说的一本正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忙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可以收了。
但阿离一时文思如泉涌,哪里感知到老头含蓄的提示,滔滔不绝道:“徒儿听及师父英名,一直将师父视作心中楷模!徒儿定当努力向师父看齐,定……”
“得了,收住!你还说个没完了。这一幅丹青而已,说这么多你以为你师父真能听到!”
老头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不等她提问又道:“你所说所行,过了你师祖我的法眼就算你合格。你师父已经归于尘土,不管这人世间事!”
“那你还叫我拜这一幅丹青为师!既然拜师,总得说几句好听的吧。不然你特意带我来做什么?”阿离白了一眼老头,又俯身磕了三个响头,才算弄完。跟着老头起身出去。
老头与阿离往日便是对老少冤家,三句不合便顶了起来。今日阿离已是忍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没忍住。
刚出了木门,老头便煞有介事的道:“自明日起,你卯时在树下等我,扫地的活可以放下了!”
阿离一听说不用扫地了,心里却空了,追问道:“那我做什么?”
“着急什么?明日你自会知晓!”老头一摆手,往窗边与十八喝起茶来。一杯刚过,老头便高声唤道:“徒孙,上茶!”
十八听了这一声唤,笑得茶水都喷在了老头脸上。
“怎的?这么大反应!喊错了?”老头用手摸了一把脸,一脸无辜的看着十八。
十八摇头,笑得合不拢嘴。
很快便见阿离端着茶水跑了过来,见了这场景,道:“你俩干嘛呢?”
“无妨!我俩在排资论辈!小侄儿!”十八掩面浅笑,眼里尽是消遣。
“侄儿?谁是你侄儿!”阿离刚要发怒,老头便伸了手道:“徒孙别恼!他与你师父是兄弟,你自然是算得上他侄儿的。”
阿离见了这一唱一和的编排,方觉自己上当,这才第一日拜师便是这番堂而皇之的消遣,日后还得了?
但又能如何?还不得听之受之,毕竟还没学艺。连这书院都不能出。最起码先挨到终学试吧!如此想来,阿离方能挤出一丝笑来。
惊险刺激的一日眨眼便过,于阿离却是新的日子。
自拜师之后,阿离便换了一身学院服,再也不是下人的粗布衣裳。也不必听那些宗室贵子们喊她扫地的野丫头。他们都私下里嘀咕,相老头收了个学生,好像叫?离!
一个下人扫了五年地,不是被收做学生,大概这群宗室贵子们永远都不会想起她还有名字。
这于一个扫地丫头来说是多么大的的幸事!但于阿离而言,却是不屑一顾!
被一群脓包记起可不是什么幸事!
眨眼又过了几月,书院里北风呼啸。阿离被老头命令在勤学楼顶上练习清心诀。勤学楼呈宝塔状,所谓楼顶不过一个塔尖。
北风呼啸而过,发丝也变得刚硬,划过脸颊生疼。阿离闭目立于楼顶那一寸屋脊之上,不敢心生妄动。深恐一个不慎栽了下去,那就是化作虚无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车马声动,惊扰了无涯书院这一片清和。
阿离睁眼望去,却见院里一团团簇拥着几堆人。听那声音便知不是十八。却不只是何人?这般轰动稀奇!
阿离又闭目立了片刻,耳边那一声声呼喊不绝,她实在是按捺不住那颗好奇的心。一转念下了楼顶,往那纷扰之处寻去。
待到树下,才见那一团团人堆里,一男一女。女的娇媚婀娜,年约十八,一身粉衫明艳动人。
男的却是玉面星目,一身杏色锦服,发似墨玉流淌,其上束着一顶紫金冠。远远看着当真是一幅佳画。
阿离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站在树下望了一望,刚要回身,却从树影里又钻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是林浩怀!
“男才女貌!知道是谁不?”林浩怀一副万事皆知的样子盯着阿离。阿离摇头道:“谁?”
林浩怀早知她不知道,一步跳到她跟前,并肩望过去。指着那娇滴滴的姑娘道:“那是怀安郡主!皇帝家的一个宗亲,因其父有功朝廷,特意恩赏的爵位!就女子而言,这爵位已是不得了。”
“那男的呢?”阿离目光落在那身影上,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因看不真切而不敢妄断。
林浩怀看了看怀安郡主身边的男子,想了想,道:“看他那衣服应该是司星阁的!”
“为何?”阿离不解,他为何凭一身衣服就断定这人是谁?
“呵呵,这星云锦服除了司星阁,还能有谁?这小子还不是一般的司星阁占星士!”
阿离不信林浩怀这信口胡诌,问道:“如何断定?”
林浩怀丢了个眼神,三分得意道:“你看他发上那紫金冠,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在这风临国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是有规定的。”
“切!”
阿离往树下一坐,摇头道:“那你且说说他是何人?配用这紫金冠!”
“哼,这你可难不倒我!不过拿什么来换,我总不能什么都白白告诉你吧。好歹显得我智慧超群,你得允我一件事!”林浩怀难得逮住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什么事?又憋了什么坏事!”
阿离如何不了解他,但念及他翻不出她手心,也无需顾虑,便又道:“行,你且说说!”
“好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浩怀喜得一把揽过阿离的肩,道:“那人啊,定是司星阁少祭司!至于姓甚名谁,我倒是看不出。”
“少祭司!”
“对!少祭司无疑了!”林浩怀信心满满的回道。
“少祭司是做什么的?”阿离第一次听说有这个名号。
“司星阁,乃是九州占星司运之所!是超越皇权国界之地。两个字,神圣!少祭司嘛,就是司星阁里最有潜力继位阁主的人。还是两个字,神圣!”
“玄乎!”
阿离哪里信这些东西,丢了两个字给林浩怀便又往人堆里看。
刚抬头,便见那人也往树下而来。
“看!一身仙风道骨!如何不是?”林浩怀还在耳边细语,却未曾察觉阿离的异样。
那人星眸含笑,灵动飘逸,不是别人,却是萧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