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都要做一棵和你并肩站立的树。
黑暗中一个烛光亮起,宿舍里有同学在电灯还没亮的时候起来读书。整个宿舍笼罩在淡淡昏黄的烛光里。
王小满翻开枕头边的书,看一眼接下去闭着眼睛在心里默背,背一会再翻看一眼。有人在梦里喃喃呓语翻个身又睡着了。
路很远,火车上拥挤,姜大爷买到一张硬卧,他带着姜大娘去老家治疗。落后的西北山城治不好她的病。阿珍姐和姐夫把他们送上火车,一直等车开走,阿珍姐才挤出送行的人群。
冬风干燥且寒冷,姜大娘想阻止但拗不过姜大爷的决心,她哆哆嗦嗦着说:
“花太多钱了,不治了。”
“别说那话,东旭都联系好医院了,你得放宽心,咱能治好。”
春节过去,雨夹着雪粒唰唰砸脸上生疼,姜大爷没带回姜大娘来。阿珍姐为难的说:
“叔,我妈的病还得用钱,我爸说把树林和房卖掉……”
“回来咋办…唉,我打听看……”
树已成林,顶天立地,没有方向的风胡乱闯荡。房子易主给有三个儿子的老胡家。
风吹来潮湿的雨气,坐在教室的王小满看着窗外发呆。在街上遇到阿珍姐说:
“东兴知道妈妈病了,喝多酒哭得伤心,本来不想告诉他……”
春雨淅淅沥沥,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左右小人物的命运。人生只有一次,即便不如意也要努力生活。
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明天。安邦保国的理想好像太大了,她所知的就是考学将来有个好工作,也是所有现阶段同学努力的原因。工作又为了活的更好,仅此而已。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得更好。
文科班语文程老师四十多岁,高壮稳重,满腹经纶的学者。他教过太多学生,他看一眼都猜的到他们的思虑,他能随口说出无数必须学习的理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当下不停下才最重要,你们的未来是你们的现在决定的。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低头学习,若遇悲伤痛苦,迷惘失去了方向,请你心平气和的读书,多读书以养胆,它能给你勇气…”
语文课上:
“这一首诗十分钟背会,现在开始…”
十分钟就到了:
“合上书默写…标点符号都不要错…”
他很多时候只看王小满的默写。或者有时候问她背会了没有,王小满说背好了,立即全班合书默写。
毕竟在西北小山城,能考出去的,需要的不仅是努力,还要有悟性。除了花更多时间重复,还要最快的记忆。高中生的头脑里短时间接受大量的知识。
这一场人生第一次的战争,从来都是努力与悟性还有身体和心理素质的真正较量。老师说的一点不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超强的体力劳动,爸爸开始感觉腿痛,他强忍了一段时间,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是坐骨神经痛。走几步路就腿疼。
树枝伸展深绿的手顶着蓝天,回家的时候,王小满在树林间穿梭,修树或锄草,捡蘑菇捡鸡蛋…姜大爷还没有回来,姜东兴的信也很久没收到了。她坐在树下,抬头就看得到覆雪的远山,它一动不动的矗立亿万年,可能懂得人间疾苦?
花叶间一只粉蓝的菜蝶翩翩飞过,一只黄白的蝴蝶停在一朵白花上。据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那么每一棵草也有生命,它们可会因为生错了土地而颤栗,可会因为铲除它们而痛。王小满不喜欢这样的多愁善感。
看爸爸忍着疼痛站在树下干一会儿活,又坐在渠梗上看着树吸烟,眼里都是亮光。这些倾注他汗水和心血的树,已经从小苗长成参天大树,他是快乐的。
王小满过去拿起铁锹,两手使劲,一下一下铲渠沟里的草。她手上不停:
“爸爸这个渠修的太细致了吧,跟画画一样了,我看人家随便加一加就好了。”
“嚯,我才看不上他们干的活,太粗糙,不美观,我们要干就要让自己满意,不能敷衍了事,我自己要看的赏心悦目。”
爸爸有些得意的说着:
“小满干的也可以呢,比不上爸爸是因为爸爸干的多了有经验。学习和干活都是相通的,你会干活就会学习,无非是用心不用心……”
“就是干活细致太累了呀,这么大的树林,要干的活太多了……”
爸爸抽完一支烟,看她干着活,又看看四下的树,拿起旁边的水壶慢慢举起喝一口水,手仍然停在半空中,他看到天空有老鹰在盘旋:
“小满看老鹰飞的高,以为它跟鸡差不多大,你看那只鹰有多大?”
“应该好大,飞那么高看着跟只鸡差不多,下来就大的很吧……”
“嗯,羊都叼得走……今年老鹰找不到吃的,都飞到人家抓鸡来了。”
树下土墙边母鸡在翻挠土,公鸡竖起脖子发出低低“呃儿”的预警声,一只老鹰落在稍远一点的土墙上,尾巴长长拖着地,土狗叫着跑过去,老鹰伸展开翅膀,看着突然间变成庞然大物的鹰,土狗“嗷”的一声转头就跑。
王小满正站在窗前,看老鹰飞走了,她兴奋的叫:
“妈,刚才看到老鹰了,就在墙上停着…没吃到鸡……”
“它早吃过了,早上我在树林里看到它踩着一只鸡就活扯,我拿棍棒赶,它根本不害怕,理都不理我……吃只鸡算啥,看到就离得远点。”
西北的春很短,昨天树叶才绿,今天已是和暖的夏天。
远处沉闷的雷声隆隆,闪电从山前劈开云层,到山谷里噼啪的巨响震动得心惊胆颤。迅速移动的浓云裹挟着阵阵狂风,暴雨如注。
暴雨洗过的天空碧蓝,空气清新湿润,小鸟在新绿的枝叶间欢叫。泥泞的小路上奶牛趟着泥水哞哞呼唤,渐渐鸡鸣狗叫声,炊烟袅袅升起在半空中环一条轻纱的飘带。
王小满坐在灶前,书背夹在两腿间书页翻开,一手缓缓拿起木柴填进灶火间。妈妈提起油壶往锅里倒油,菜籽油的香味飘起来。王小满伸长脖子朝锅里看一眼:
“妈,我们家吃油太多了吧,电视上说油盐吃多了不健康。”
“那吃饭不香有啥吃头……”
“不过就是,妈妈做的饭最香,我在学校都想得不行了。”
她合上书夹在胳膊下,抬头专心看妈妈有条不紊的油热放肉翻炒,肉变色香味散出放辣子包包菜,翻几下添些水,盖上锅盖焖几分钟出锅加盐,蔬菜和肉混合的软香味道。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刷锅,烧热接着倒油,八九个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快速打散,油热倒鸡蛋,鸡蛋呲呲啦啦鼓泡起来,翻铲成块,加一大盘辣子,辣香扑鼻。王小满打个大喷嚏,但妈妈做的这个辣子炒鸡蛋,味道是没法抵挡的。两大盘菜配新蒸的大白馍。
前几天收到姜东兴的信里还说,他吃饭快又能吃辣,是因为经常吃妈妈做的饭……
爸爸坐在桌前,不是必需他不想走路,走几步就腿疼的厉害,买了好多膏药贴,时好时坏,只要能动就还要劳动,他是一家的支柱。
他尽所能给孩子最好的,飞出去的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天空。他看一会儿电视,歪头看会门外夕阳里的风景。
此刻暴雨洗过的树叶洒一层金色阳光,叶脉都吸饱水,油亮肥厚。厨房里缕缕菜香,生活就是这样从劳动中获得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