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二十二年,天下局势乱矣,各群杰占地而王,华夏大小国家已有近十之数,而中原渐以形成蜀、吴、越三足鼎立之势,其中蜀占地势之要,建国已於百年;吴居南而立,贸易繁盛集天下大财;越起一方诸侯,万里河山由杀伐掠地而来,可谓如今众国中实力最强的国家。
越其正式立国三十五载,在位的昌凌帝年少即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是个杀伐果决,进退有度的将才,更是一路从郡公,到亲王、太子,最后继承大统。
可这中间究竟沾染了多少敌人,亦或兄弟手足,甚至至亲血脉的鲜血,无人可知。加之皇室子嗣或多早夭,致如今昌凌帝膝下就只有排行第七的太子越子旭,排行第十的惠王越子漾,和排行十三的安宣长公主越子倾。
此时,就在越国这气魄雄伟的宫殿群里,不知从哪传出银铃般的笑声,仿若是欢快的种子,荡漾在这个宫中,听之就有种让人忘记所有烦闷的魔力。
寻声探去,月琉宫内,风雅池旁,那秋千上的人儿一袭红衣傲世,双髻垂发绿云绕,兰花芬芳缀眉间,轻妆凝如脂,明眼清如泉,低眉挑眼间,便能望进你的心里。此时,她正咧着嘴,笑的十分开心,偏头对着身后的宫女大声道,“盈岚,高一点,再高一点。”声音亦是如此优美动听。
“是,殿下。”那叫盈岚的宫女听后掌心的力便重了几分。
随之,越子倾再一次到达最高点,她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化身成一只鸟儿,正自由的翱翔在天空中。
这感觉让她说不出的开心,她睁眼回看着留在身后的景象,一并映入眼帘的还有候在一侧的新晋掌事宫女盈清,和宫门口一个疾步朝她这边走来的宫女,她笑容依旧,只待宫女走近,那笑声里才又蹦出来几个字,“打听的如何?”
见到来人,盈岚停止推秋千,退站到盈清身侧,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盈清见状示意她收敛,她反倒又作一副“你奈我何”的调皮样。盈清摇头,不去理睬她,盈岚觉得无趣,便收起多余的表情,继续乐着看热闹。
宫门口走来的是越子倾一早派出去打听太华宫情况的宫女绿娆,她躬着身,头埋的极低,虽看不清表情,但此刻微颤的身体,说明她有些紧张,果然开口也是吞吞吐吐的,“回……回禀长公主殿下,奴婢探听到汐才人……背部的伤是……是淑妃娘娘所致。”
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说完的绿娆,却未得到任何回应。她鼓起勇气想抬眼偷瞄下现在的情形,可她的目光只触及到那荡在空中的脚,就害怕的收了回来。只因这个对宫中诸人从不拘泥身份,总是笑脸相迎的主子,她近前除却原掌事沈姑和盈清盈岚,其他抢着去近前侍奉的,无一不被她以各种缘由没入掖庭做苦役,而传言这些人进了掖庭,就都莫名其妙死去了。于是乎,慢慢的,月琉宫有了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沈姑、盈清、盈岚三人,其他人都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绝没人敢去近前碍这个喜怒无常长公主殿下的眼。
而今日一早,绿娆不知怎么就得了个去太华宫查汐才人为何受伤的差事,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越子倾与宫中哪位妃嫔交好。是以,她实在不明白,这宫里有这么多娘娘,这位尊贵绝色的长公主都不曾放在眼里,何以会对一个低位份的才人如此另眼相待。不过,转念一想,凭昌凌帝对越子倾的宠爱,她那需要去巴结什么人,听说就是这后宫中地位最尊贵的萧后,遇事也要顾及她三分。
想着,绿娆就出了神,直到候在一旁的盈清上来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慌乱的她无意抬了一下头,就看到摆幅越来越小的秋千上,越子倾仍是一脸笑意,艳丽灵动的模样犹如落入凡尘的仙子。
这笑容很难让人与那些没入掖庭的人的故事联想到一起,但那些可怖的传言足以让人无暇思索故事的真实性,绿娆忙跪下认错,“奴婢无意冒犯长公主殿下,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绿娆惊恐的样子惹得一旁的盈岚笑出声来,“殿下,她胆子也太小了吧!”盈清一眼瞪过去,盈岚回了个白眼表示盈清自从当了掌事后,就越发无趣。
越子倾此刻正将腿伸的笔直,只双脚尖抵着地面,面上仍是灿烂的笑容,只接着问道,“怎么弄的。”说完,她脚尖离地,让秋千重新荡了起来。
眼见绿娆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头也越埋越低。盈清身为掌事,正欲出面调教,一旁的盈岚又乐了起来,指着道,“殿下看盈清,又要凶了。”
盈清是一脸怒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你如此浮躁,以后遇事让殿下如何指望你。”
盈岚不以为意,“麻烦你搞定,我只负责研究好吃的,和陪殿下玩乐。”
盈清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一脸忧思是再也藏不住。
绿娆疑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宫中皆传安宣长公主嚣张跋扈,无人敢惹,连带他们这些在月琉宫当差的宫人,在宫中行走都无人敢刁难。不想她近前侍女在她面前行为却是如此放肆,对她着实谈不上恭敬。
对二人打闹,越子倾只随意的说了一句,“你俩差不多得了。”而后眉眼满是笑意的看向绿娆,“绿娆,抬头告诉我你到月琉宫当差几年了?”
这个问题比起刚刚那个问题,简单多了,又见了盈清盈岚二人在越子倾面前的作派,绿娆心里的紧张随之减了不少,一时整个人底气也跟着足了,她慢慢抬起了头,迎着越子倾笑意满满的目光,答道,“回禀长公主殿下,今年是奴婢到月琉宫当差的第五个年头。”
“五年,那也算得上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越子倾边说边将两根秋千绳索慢慢转扭在起来,她脸上漾起一阵笑意,“不知,你可愿到我近前伺候?”
绿娆只觉有股气流冲到她的脑顶,令她整个人都懵了,在这月琉宫,她不过是个掌着恭桶,倒着夜香,最末等的粗使宫俾。此刻之前,她连做梦都不会梦到,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会知道她的名字,更何况此刻,这个尊贵公主还亲点她做近前侍女,不过除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这一切,还有那些没入掖庭的前车之鉴充斥在她的脑海,“奴……奴婢……”
见绿娆半天答不上来,越子倾脚尖触地停下转动的秋千,眨了下她那双偌大的桃花眼,盯着绿娆问道,“你,害怕?”
绿娆早傻了眼,忙摆手道,“没…没有,奴婢不敢。”
越子倾含笑,“这宫中传言万千,也不怪你害怕,我只问你,愿是不愿。”
绿娆的目光无法从越子倾那满含笑意的眼睛移开,那眼中的亮光,如明亮的清泉,这亮光之下,闪耀的是磊落和坦然,亦给她无尽的勇气,她俯地一拜,“奴婢谢长公主恩典。”
听到满意的答案,越子倾又笑了起来,她重新将腿翘了起来,扭在一起的绳索再次失去阻力散开来,让越子倾打起了转转。
绿娆皱眉抬头,她不知自己成日里昼伏夜出,是如何引得了越子倾注意。可秋千上的越子倾,只一副灿烂笑脸,并未再说什么。
绿娆脑海中忽浮现出很久之前,她见过一个俊得不像话的小太监,他也如越子倾一般,语调跳跃,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似乎无时不是开心的样子。
眼见秋千慢慢停止了转动,盈清清了清嗓子,方对绿娆道,“绿娆,你既得殿下抬爱,提为近前侍女,往后就该时刻自勉,担起近侍的职责,莫被人小瞧了去,失了我月琉宫的脸面。”
绿娆只觉心头有股暖流在流淌,低头答道,“谢姑姑训示,绿娆以后自当尽心竭力,侍奉长公主殿下。”
盈清满意点头,“既然知晓,那便好好回禀殿下,汐才人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绿娆正色,连声音都亮了两分。盈岚则跨步过去,扬手拍着绿娆道,“以后,月琉宫内外,我罩你。”
秋千正好停下转动,越子倾和盈清对盈岚自来熟的性格不予点评,二人只会心一笑,听绿娆对她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汐才人后背的伤,原是前两日在长华殿不小心打破了淑妃娘娘的柴窑青瓷抱月瓶,被淑妃娘娘施以了笞邢。”
柴窑瓷固然名贵,可再难得也只是一个花瓶,这样私下就处罚了汐才人,想必打破花瓶只是个借口,不然以周淑妃一向小事化大的个性,为何不去求萧后秉公办理。想及此,越子倾不免露出些许鄙夷之色,而她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对那绿娆道,“你先下去吧!”
绿娆侧身退下后,盈清上前一步道,“殿下,这绿娆只是这月琉宫最末等的粗使奴婢,少了几分机灵,何不选个别的伶俐一点的丫头提上来。”
盈清、盈岚二人来月琉宫分别有十四年和十二年之久,原先一直在越子倾近前伺候,可自从盈清前段时间接了掌事的差事,常难分身。为避免被别人钻了空子,三人这才商定从宫中提上来一个宫女,可千挑万选,越子倾却选中了看似最为普通的绿娆。
越子倾偏头看着绿娆的背影道,“我倒觉得她与你小时候甚是相像,以后你多提点提点,自也差不了的。”说着,又看向盈清对她调皮一笑,“更何况这赌,是我赢了。”
“就是,就是。”盈岚在一旁起哄道,“我看她就不错,这宫中除了你我,那个宫人对咱殿下,不是畏之如虎。””
越子倾跳下秋千,一下绕到盈岚身后,用手勾住她的脖子道,“你是在借机说我凶狠吗?”
盈岚反手去挠越子倾的胳肢窝,“殿下这行为还不算吗?”
越子倾最是怕痒,盈岚一挠她,她赶紧就松开了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跑了,二人就这样追逐打闹了起来。
这些年,各宫都往月琉宫塞进了不少人,这些人,都竭尽所能的在越子倾面前表现,希望能得越子倾器重,好为他们背后的主子出力,可那些伎俩,都没有瞒过前掌事沈姑的眼睛,所以他们最终都沦为了掖庭苦役,而出了月琉宫,那些原本送他们进来的人自不愿意见他们再活着。可这些经那些不晓真相的人一传,皆为越子倾霸道小气,眼里绝不揉沙。
所以,一开始,越子倾便和盈清打了赌,如果绿娆敢接受越子倾将她提为近侍的话,那盈清就不在阻拦。跟了越子倾这么多年,盈清当然知越子倾若无必赢的把握,断不会跟她打这个赌,可她还是想试一试,可现在越子倾赢了,她却担忧她只能赢了开头。
盈清看着嬉笑打闹的二人,又看着绿娆消失的方向,眼中焦虑之色难掩。